[集装箱建筑] 「知乎 X 中文在线」联合征文活动:你有过哪些脑洞大开的想法 / 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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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hnnietes 发表于 2020-7-4 10:02:1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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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tadezejaduo 发表于 2020-7-4 10:03:02 | 显示全部楼层
假如把狼人杀写成一个故事会是怎样?——《第一人称》之狼人杀


莱茵河边一座崖壁峻峭的山顶上,有一个名叫“杜斯特瓦德”的小村落,村落里住着百名村民,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村民里分为平民和神民,神民与平民分歧的是神民是神的后代,继续着先辈们遗留下的神力,可是为了自己的平安以及更好的保护村落,他们常常不会轻易展现自己的神力。
而平民没有任何才能,不异的是不管是平民还是神民都享有配合的选举权(选出一个大师公认的好人作为首领来保护村落的平和)和投票权(选出一个大师心目中的好人驱出村落)。
   在三天前的夜晚,一具村民的尸身,打破了这个村落的安好。自那起头小村落每晚城市遭到狼人的侵袭。白天,狼人们隐藏在村民当中,如无其事,与好人别无二样;但是到了夜晚狼人身材就会起头发生变化,显现出狼人赋性,猎食一位村民。村中民气惶惑。
深夜,我赶到这个村落,照旧理说,在狼人没有全数从村子里被驱逐之前,夜晚是不会有人敢随意走动的。可是我清楚看到有一位少女坐在树上,一席黑袍,她是狼人吗?看样子不像。
她背对着我看着天上的月亮,月光透过一片枝繁叶茂撒在她的身上,晚风吹过,一片银光在她的长发上活动起来。
2
“你好。”我说。
流云遮住满月,她没有回答。
我进步声音:“这么晚了,你一小我在这里难道就不惧怕吗?”
她回过甚,我看到她的侧脸,现在云分开月亮,月光为她的身材勾画出一个银边,美得只剩一个表面。
“怕什么?”一片动听传来。
我说:“狼人早晨会杀人的,你一小我坐在这里不惧怕吗?”
她说“狼人早晨会杀人,你一小我处处乱走就不惧怕吗?”
我说“我是神民预言家,祖先赋予我的神力是每晚可以预知一小我的身份,清楚晓得那小我是好人还是狼人,我会奉告大师真相,将狼人驱逐出村子从而庇护村落里的每一个村民。这是预言家的使命,所以我早已将生死置身事外没什么好怕。”
她说:“好啊,那你来预知一下我的身份吧。”
我说:“你自动求预知,应当是个好人。”
她把头别了曩昔。
3
我艰难地爬上树坐到她旁边,这么近,她的脸告诉我她应当不会跨越十六岁,只是她看月亮的眼睛里却写满沧桑。
“不用浪费你的神力了,我是个狼人,你滚吧。”她没有看我。
“你为什么这么说?”
她低下头:“没什么啊,大师都思疑我是啊。”手在玩弄动手。
“思疑,不代表究竟,在我还没有预知一小我的身份之前我不会由于谁说谁是狼人就去相信那小我就是狼人,哪怕有再多人这样说。”
她很久没有作声,当第六片云朵途经月亮后,她说:“你愿意预知就预知好了,归正你说我是好人,也不会有人相信。”
“好啊,那今晚我就预知一下你。”说完我向她身旁靠近了一点,她看着我,眼睛里深藏一片幽碧,虽然她一身黑袍给人有点阴森的感受,可是她的眼神是不会骗人的。
“恶作剧啦,我今晚已经预知过一小我了,没法再预知你了,这样吧,我明晚再预知你,一定让一切人都相信你是一个好身份。相信我。”
她把眼珠发出到月亮上,轻吐出两个字“随意。”
风吹过她的头发,弄得我痒痒的,我闻到一股希奇的味道,思绪当中便听到她说
“我要回去了。”
“再会。”
“我骗你的,现在扯平了。我今晚不回去,你如果不怕死可以跟我一路坐在这里看月亮。”
“报复心还挺强,好啊,这颗树的位置很好,是村子与外界的交界处,假如起得早还可以看日出。”我说“假如那时辰还在世的话。”
“安心吧,今晚我们都不会死。”
“希望吧,你叫什么名字。”
“无恙。”
4
天亮了。
村长把我们一切人召集到一块大石头前,那是一块两米多高的大石头,整体是半通明的,深绿色。他说这是先辈们留下的灵石,能通灵可验邪,说完把手放了上去,石头发出深绿色的光,村长说,灵石会帮助我们找出狼人。
他让我们每小我按顺序把手放到石头前,能让灵石发光的人,站到他死后,最初算上村长,灵石一共选出十二小我。
村长对一切人说“大师!大势已经变得越发危机起来,现在我们不能不走出这一步了!现在!邪灵出现!我们傍边有人被蛊惑成为狼人,按照记录狼人每晚城市刀食人类。”
场下一片哗然。
他振臂一呼“这里!我们十二小我傍边有有神力的神民,也有没神力的平民,最重要的是有夜里杀人的狼人!我希望我们好人可以找出狼人,而且将我们所以为的狼人驱逐出村子。”
有人问“为什么不间接杀死他们?”
村长回答“没有人是一定正确的,假如我们驱逐的是好人,这也给我们的毛病留下一点挽回的余地。”
众人颔首。
村长说“假如一切的神民死光,我们村子将会落空神的庇护,天灾就会来临,所以灵石挑选了几名平民加入我们傍边,希望平民不要被狼人欺骗,投出自己贵重的驱逐票。”
我们傍边忽然有人高喊“驱逐狼人!驱逐狼人!”
我们台上的人也起头高喊“驱逐狼人!”
最初全部村子的人都在大呼“驱逐狼人!”
我发现无恙也在我们十二小我傍边,只是她并没有跟我们一路高喊。
忽然,村长倒在地上。
5
太阳完全升起的时辰村长死了。
村长死前留下绝笔,他说自己是一位神民,保卫身份,他的才能是早晨可以保护一小我,让那小我免受狼人刀食。昨天早晨他保卫了一个他以为是好人的人,可是自己疏忽大意遭到狼人狙击,他说,对不起,他没法继续庇护村落了。
一切人都相信村长的话。
这个时辰我们剩下的十一小我里有一小我站了出来,他就是适才第一个喊出“驱逐狼人”这个口号的人。他说自己叫淇,主张我们应当竞选出新的村长,需要有聪明和才能的人拿着村长的徽章率领我们好人把一切狼人驱逐出村落。
我们颔首。
我想我是时辰站出来了,我说“我的好人同伴们听我说,我与死去的村长一样,是一个具有才能的神民,我的身份是预言家,我的才能是每晚可以预知一小我的身份,从而晓得他是好人还是狼人。”
我走到无恙身旁说“昨天早晨我预知了一小我的身份,她是一个狼人!我希望大师把贵重的一票投给我,让我被选村长,我会率领我们好人将一切的狼人驱逐进来!”
我看着无恙说“昨晚我预知的那小我就是......”无恙看着我的眼睛。我分开她的视野把手指向一个女生“她!”大师把视野聚集到洁身上,我说“你不用再狡辩了,洁你就是个狼人!”
洁没有措辞。
直到我说完今晚我会预知无恙的身份以后,洁通邪了。只要狼人材会通邪,通邪后的狼人会死。
洁的眼睛瞬间变得猩红,红唇里猛的突出两颗獠牙,一声狼嚎,邪灵冲天。她看着我,我别过甚去,不忍直视她。
入夜了。
忽然,我的后背一疼,我感觉有血从我的身上流下,我不晓得今晚我会不会死掉,假如我不死,只要等到天亮,一贴题目就好处理了。
6
天亮了。
鸡啼声从远处传来,我被吵醒,朝阳看上去像是落日。
这是村子与外界的交界处,我背靠在一棵大树下,我不记得是倒在这里的,既然还能睁得开眼就是没有死掉了,既然是这样一切就都好处理了。
我来到灵石前,前面是冷冷清清的人群,无恙坐在上面的圆桌上,视野在人群中找着谁,我向她招招手,她留意到了我,一会儿分开座位跑向我,一切人看着我们,她牵着我的衣服把我拉上圆桌。
我扫了一眼,在座十小我,算上我十一个,昨夜,平安夜。
太阳完全升起,淇说自己是个平民,而且认我是一个真的预言家,以为应当把昨天没有停止完的村长选举停止完,众人颔首。
我说“昨天我查杀了洁,她顿时就通邪了,她真的是个狼人,足以证实我是一个真预言家了,昨天早晨我实行我的许诺,我预知了无恙,也就是这个黑袍女生的身份,她是我的金水。”
台下有人问金水是什么意义。
我给大师诠释“我预知一小我身份时,假如那小我是好人,我眼前瓶子里的水就会酿成红色,假如是好人,瓶子里的水就会酿成金色。 ”我从怀中取出瓶子“大师看,是金色的。”
金光在无恙的眼中打转,我不晓得她现在在想些什么,我也不晓得她会不会相信我。
台下一阵惊呼“看啊!看啊!真的是金色的!”
无恙深吸了一口气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她说“昨天早晨预言家被狼刀了,是我救了他。”
台上安静,台下哗然。
7
无恙说“我是神民女巫,我有两瓶药,一瓶银色,可以救人”她看向桌上其他几小我冷冷地说“一瓶紫色,可以杀人。 ”
台上的人略有躁动。
无恙说“我亮出自己的身份,就是为了证实他是一个好人,昨晚我用我的银水救了预言家,我希望大师投票时把徽章交给他,我相信他,相信他会率领我们好人打败狼人的。”
无恙退出村长竞选。
无恙坐回我身旁低下头,小声说了句“感谢你,相信我。”
我说“该说感谢的人是我,你不但救了我的命,还这么相信我。”
无恙没有看着我,而是看着远方,她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说“淋。”
8
忽然有一小我赞不绝口,他站了起来说自己才是预言家“你在扯谎,我才是预言家,第一天我预知的是我身旁的这小我。”他指着一个胖子说。“他是一个好人。”胖子闭目凝思,看不出他有没有脖子。
他继续说“当我正筹算说出昨晚预知的人的时辰,他争先说出一小我的狼人身份,起先我想他能够是伪装我预言家的身份帮我们好人诈一下狼人,然后恰好诈中,所以实在在我看来他应当是一个好身份的平民。这类想法致使昨天早晨我没有预知他的身份,而是预知了这个黑袍女生的身份,她是我的金水,一个好人。”
他手指一指“可是明天!他仍然对峙说自己是一位预言家,还想要被选村长!那末在我心里他们这个行为就是狼人出售狼人,然后坐实狼人的预言家身份的行为!我真的是预言家,我真的是一个好人,我希望大师投我一票,让我被选村长,把这个穿我预言家衣服的狼人驱逐进来。我希望我们好人可以看清大势,不要让这个假预言家拿到徽章!我真的真的是真的预言家!”
胖子讲话“首先无恙你不应当退出村长竞选,由于不管这两个预言家哪个是真的预言家哪个是一匹谎称自己是预言家的狼人,不异的是他们都发了你的金水,你双金水,全场身份最高,在我们好人不肯定谁是真预言家的情况下你是可以拿徽章的一个身份,可是你退出村长竞选了,退得太早了。”
他闭着眼揉了揉太阳穴“让我想想,保卫已经死了......啊,对......不外你不是女巫啊,你身份很好,不用说自己是女巫的。那末在某个真预言家的视角里,另一个一定是一个谎称自己是预言家欺骗大师的狼人,可是在我们好人的视角里,我们是分辨不出谁是真预言家的。”
胖子展开眼“由于前面阿谁预言家说得逻辑也是有建立的能够的,狼人出售狼人,然后让同伴刀杀自己骗女巫解药。所以我希望好人可以把票投给我,让我被选村长,明天我们两个预言家都可以留一下,希望在场的好人们可以认我这个逻辑,我是可以当村长的一个好身份。”
9
无恙退出村长竞选没法投票,三小我竞选村长,十一小我里有七小我可以投票。
阿谁预言家没有获得票,胖子获得两票,我获得五票成为村长,具有一点五票的投票权,而且有最初讲话的权利。
我们每小我依次讲话,说出自己的逻辑,每个好人都在很尽力地分析而且希望可以成功放驱逐狼人。
淇以为,第一天我预知了女狼人洁,洁通邪,第二天我说出真女巫是个好人,而且我被狼人刀了真女巫无恙救了我,所以我必定是个真预言家,那末坐在我劈面的那小我一定是一个谎称自己是预言家欺骗大师的狼人,明天我们好人应当全票把他驱逐进来。
无恙质疑胖子,说既然真假预言家都说自己是个好人,全场最好的身份,那末她说自己是女巫一切人都信自己,那胖子凭什么质疑她女巫的身份。
无恙果断地相信我是真预言家,缘由很简单,我是第一个相信她是个好人的人,而且我被狼人刀了她也确切是救了我,她说明天听我归驱逐票,我说驱逐谁她就投谁,她那边还有一瓶毒药,今晚她的毒药会临时挂在胖子身上。
阿谁预言家的讲话跟适才村长竞选的时辰没什么区分,而且点了一下他以为是狼人的人,他说我一定是一个狼人,被我出售的狼人洁是狼人,给我鄙人面打煽惑的认平民的淇是一个狼人,今朝以他预言家的视角只能找到三个狼人。
他还说了一下他心中的好人,第一晚死去的保卫一定是一个好人,胖子是他用神力预知出的好身份,无恙全场最好身份,可是无恙不是女巫,其他身份他没法肯定。他认可胖子的逻辑,他希望好人们可以看清大势,自己是一个没有团队的人,在村长竞选的时辰自己是没有获得任何一张票的,希望好人们可以跟他一路把我这个狼人驱逐进来。
10
可是没法子,言论照旧站在我这边。
胖子讲话,胖子希望无恙这瓶毒不要挂在自己身上,从适才投票的票型上来看,确切是有狼同伴一路给我这个狼人投票了。他提出一个概念,他感觉现在大势已经对好人很是晦气了,他必须亮明自己的身份来打了。
他是一个神民,一个猎人,不管是驱逐还是被狼人杀死,在走之前他都可以开枪打死一小我。
被女巫毒死除外。
胖子说,现在我必须站边这个预言家来打了,他确切是一个没有任何团队的人。假如大师以为我和他是一路的狼同伴,那末驱逐他之前,你们可以先驱逐我,我间接把狼村长带走。我在村长投票的环节就说过我是可以当村长的一个好身份,我是可以自证身份的人。明天胆小的可以跟他一路把我驱逐进来,怯懦的可以把他驱逐,他开枪把我打死。
我不想多说,究竟大势已经那末了然,我告诉大师,今晚我会预知滔的身份,假如他是个好人,我死后徽章留给他,假如他是狼人,我徽章留给无恙。明天白天我们把穿我预言家衣服的这个狼人驱逐进来,早晨无恙把阿谁胖子毒掉。
除了滔,一切人都投出了自己的驱逐票,阿谁预言家被驱逐。
临走前他只留下一句,对不起。
11
入夜了。
我来到第一次见无恙的那棵树下,无恙公然坐在那边,她看着月亮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我爬上去坐到她旁边,我想了很久很久,那感受过像是过了一个世纪,我说“现在你没有解药了,难道就不惧怕吗。”
无恙说“现在我没有解药了,难道你就不惧怕吗。”
有风把她的刘海吹起。
我说“没什么,人固有一死。”
无恙说“是,人固有一死,关键在于怎样在世。”
我说“之前为什么没人相信你,在我心里你是一向是一个出格好的女孩,假如这么美丽善良的无恙也是狼人的话......”我笑笑“生怕我今后都没法相信赖何一小我了。”
无恙说“女巫就是这样,祖母说好人也好狼人也好,他们总想获得你的解药,一样的,好人也好狼人也好,他们总是忌惮你的毒药。所以我们不能轻易表露自己女巫的身份,面临他人的思疑质疑只能先冷静承受。”
“祖母人出格好,最少对我出格好,她教我识字,教我认草药,告诉我什么工具能吃,什么工具有毒,是她教会我怎样建造解药,还是她教会我怎样建造毒药。祖母在的时辰常说,这个天下是公允的,既然存在能杀人的毒药,就会存在能救人的解药,呼宝落空了怙恃就会有祖母陪伴着你,所以不要被眼前一时的阴影所影响,你要相信死后有阳光。”
月光在她的眼睛里打转“祖母喜好叫我乳名——呼宝。可是自从她死后再也没人这么叫过我了。我从没见过我的怙恃,我也不晓得他们长什么样子,我没有朋友,没有情人,祖母死后我一小我吃饭,一小我睡觉,一小我生活,至始至终都是一小我。我穿上祖母的一身黑袍,似乎阴森可骇的样子,没人相信,没人喜好。”
“很多时辰我也想找小我说措辞,可是又担忧那小我是好人,担忧他有一些此外诡计,这也致使我没法跟谁有很深入的很贴心的交换,我是女巫,我惧怕,我不敢。时候久了我不说,没人信我是好人,他们思疑我是好人的时辰,我也没法辩驳,一向到你出现。”
一道月光从她的眼睛里流出来“你是第一个愿意相信我的人。”
12
“无恙,我能了解你的那种感受。”我说“很小的时辰我的怙恃就死掉了,我对他们的印象很模糊,可以说几近没什么印象。你最亲近的人是祖母,我是和妹妹一路长大的。”
我说“我们那光阴子过得很苦,也没有大人照顾,其他大人们感觉我和我妹是没有怙恃教育的孩子,所以一定缺少教化,也不愿意让他们的孩子和我们一路玩。”
我深呼吸“小孩子们受大人们的影响也都用很卑劣的态度对我们,经常欺侮我和我妹妹,说我们没有怙恃啊,说我们是野孩子啊什么的,骂我们没有家教。”
无恙说“没有家教的是他们。”
我颔首“实在挨骂还算好啦,有那种比力调皮的会间接往你身上丢石头的,我和妹妹要饭的时辰心地比力好的人家会给你一点吃的,不太好的就会间接把你赶走,不走的话就往我们身上泼脏水。年龄比力小的时辰又没什么人愿意让你做工,那时辰我们就经常在渣滓堆里找工具吃。”
“我记得有一次妹妹病了,我们又买不起药,我就跪在医生的门前给他磕头,我跪在那边磕了很久的头,可他还是不愿意帮助我们,没法子,谁让我们穷呢。你最重要的人病了而你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把希望依靠于他人说着求求你了救救我妹妹吧。那种有力的感受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后来我也不晓得就那末跪了多久,磕了多久,不外等我醒来的时辰妹妹奇迹般的就行了,只不外......”
我把头抬起来,眼睛睁大看着天“我和妹妹背靠着背走过来,我十八岁,她十七岁,直到现在她都不敢一小我走夜路,我们都晓得这一路走来我们有多难。”
天上的月亮模糊着,像是被泡在水里。
天快亮的时辰无恙走了,临走前她问了我一个题目,她问我,你是个好人吗。
我告诉她,我是。那一刻我说的是真话。
13
天亮了。
胖子死了,他没有开枪。
淇先讲话“通邪吧,无恙是最初一个神民了。”
我闭上眼。
淇说“昨天早晨你说女巫纷歧定完全相信你,好,按你说的,我们杀了猎人,可是他没有开出枪,女巫必定是相信你把猎人毒了啊!你通邪杀了无恙我们就成功了啊!”
我没有行动。
淇说“对了,女巫,归正你也要死了,我就让你死得大白一点。保卫死掉的那晚他守得人是你,由于他从一路头就以为你是个好人,只不外我们那天早晨杀得不是你而是他。”
我不敢看无恙的眼光。
“后来真预言家也确切是预知了你的身份你是他的金水,猎人和预言家为了庇护你不被我们杀掉,所以虽然认你是个好身份可是仍然不认你是个女巫的身份,我们怎样会舍得杀你,你还有操纵代价呢。”
我的余光看到无恙的身材在发抖。
淇说“你一向相信的那小我是个狼人,而且是白狼王,阿谁预言家说得对,狼人查杀狼人,然后自杀骗女巫解药。我说得都这么大白了,你还在犹豫什么?通邪吧,杀掉无恙!淋!我在和你措辞!通邪啊!淋,你不会是爱上无恙了吧?”
有风吹过。
淇说“洁为了做好你预言家的身份通邪死掉你忘记了?你忘记之前他们是怎样看待你们兄妹的了吗?你忘记洁死前跟你说过什么了吗?”
一声长啸,一片乌云罩住天空,我的头发酿成红色,能感遭到我的两颗獠牙从嘴中长出,我的指甲快速变长,半人半狼。
无恙像是在自言自语“白狼王,与普通狼人分歧,变狼时半身白毛,通邪时有特别才能,才能是可以间接在白天杀掉一小我,通邪后,进入入夜,电闪雷鸣,风雨交集。”
无恙闭上眼“我信错了人,你杀了我吧。”
一声惊雷,我的身材颤抖着,一道闪电落下,我把我的爪子伸向无恙。
14
雨,下得六合模糊。
我抱着无恙跑了很久,筋疲力竭以后我倒在村子与外界的交界处。
树下,无恙问我“为什么不杀我。”
我想告诉无恙,我不想让无恙看到我杀人时辰的样子,更舍不得杀她,可是我现在说不出话,说出的话全都酿成一声声哭泣。
无恙说“淋、洁、淇、滔都是,对吗?”
我点颔首。
无恙说“你那天跟我说得故事都是骗我的是吗?”
我用力点头。
(十年前)
“医生,求求你救救我妹妹吧,求求你救救我妹妹吧,医生,你只要救救我妹妹,让我做什么都行......”一个小男孩抱着一个小女孩在雪地里哀嚎。
一个穿着白袍子的人出现在他们眼前。
白袍子告诉男孩“我能救你的妹妹。”
男孩抬起头,可是看不清他的脸。
女孩贴在男孩身上“哥,我好冷。”
男孩看了眼怀中的女孩说“叔叔叔叔,只要你能救我妹妹,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白袍子笑了,说“很简单,只要你和你妹妹让我摸一摸食指就好。”
男孩赶快把自己的食指和妹妹的食指伸出来“好好好,叔叔您真是个大好人。”
白袍子从长袖中伸出他衰老的手,“你们可是自愿的哦”白袍子划破男孩和女孩的食指。
两滴红色绽放在阿谁严寒的雪夜,为十年后的故事埋下伏笔。
女孩右手小手指的指甲一会儿变长好多,男孩的左耳后长出一缕鹤发。
白袍子消失不见。
15
(三天前)
洁通邪了。
只要狼人材会通邪,通邪后的狼人会死。
洁的眼睛瞬间变得猩红,红唇里猛的突出两颗獠牙,一声狼嚎,邪灵冲天。她看着淋,淋别过甚去,不忍心直视她。
入夜了。
淋把洁死死的抱住,像十年前那样。
洁笑了说“哥,你别哭,一切的支出都是有代价的,你是白狼王,是最合适说自己是预言家的人,哪怕骗不了大师,通邪也能带走他......只要大师相信你是真预言家,那妹妹死得就成心义......从小妹妹一向都躲在你的死后,这一次终究能走在哥哥前面了......别忘了他们已经怎样看待我们......”
洁靠在淋的肩膀上“能为哥哥死,是我的名誉。”含目。
16
无恙说“祖母说一定要把解药留给自己最器重的人,所以昔时她把自己唯一的一瓶解药用在了我身上,而我把我的解药留给了你。她给我取名无恙,无恙是指遭到危险,可是平安无事。”
雨是冷的,一滴有温度的水落在我的脸上。
我靠在树上岌岌可危,无恙扶着我问我“是友谊吗?”
我没有反应。
无恙看着我的眼睛“是恋爱吗?”
我没有反应。
无恙说了一声“感谢。”起家面向村子。
我想拉住她,可是我力所不及,只剩下一阵哭泣。
无恙转过身把她的黑袍盖在我的身上,笑着对我说“你在这里等我,我去赎罪。”
我倒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无恙走进雨里。
六合间一片血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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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yophyPar 发表于 2020-7-4 10:03:09 | 显示全部楼层
《箭雨》
  房顶上传来第一声响时,屋里的男人和女人同时停下了手里的活。
  钢锯半卡在男人掌底的木板上。女人面前的锅中,不再翻炒的葱花正渐渐焦黑。两个人都没说话,齐齐盯着房梁,好似能把房顶看穿。他们在听。
  十秒后,才传来了第二声。
  男人“噌”地站起来,到窗边往外看。村落里,也开始有人纷纷放慢脚步,驻足仰望。有的人已经举起了手里的铲子、锄头、洗衣板,不论遮不遮得住,权当安慰似地盖在头上。片刻后,他们也不再多看,多了一丝急躁赶起牛羊,端起瓢盆,匆匆大步回自己的家。
  房顶上又一声。
  男人确定了。他正巧在对面的房顶上,眼睁睁地看到。
“是雨,”他说。
“娃还在外面。就他一个,”女人说着,揪了揪裙子,好似犯了错。“谁知道是今天。”
  她的声音平淡,却像是被石子打破了的池塘表面,焦虑的涟漪在扩散。
“到哪去了?”男人说。
“河边。”
  男人沉着脸推开房门。屋顶传来的声音间隔越来越短。女人追上去,递他一个大锅盖。男人双手抓着,举过头顶跨出去。外面已经没有了什么人影,少有的几个也都在各家房檐下窝着。有的看见了男人,喊过来:“下雨了!别出去了!”
  男人不理会。他加快了脚步,挤过村人的视线朝村外的河边跑。乌云汇聚在村落上方,像是天兵在布阵。
  嘭!
  天空发出一声雷鸣般的弓响。紧接着,一团密麻的雨磅礴挥洒。男人翻滚到到村边林子的一棵树下,急忙又举起锅盖。回头望,刚刚跑过的土路已经被雨戳得看不出样子。
  箭雨。
  一根根箭牢牢插在村落的路上、篷子上、屋顶上,零星洒在田地里,混在刚插秧的稻谷旁。各家的牲畜都牵进了棚圈。可也有散养的走路鸡来不及收,呜咯一声,喉咙被雨钉在地上,不甘心地仍在咕咕地叫。黄狗在屋里对天上的兵云狂吠,吠得欢实,可也只敢吠。嘭!又一浪箭雨。最近的一根被头顶丰茂的树枝拦下,头朝下跌落在男人三步远外,打在蓬松的土里。银打的箭簇,竹削的箭杆,尾巴上扎着雪一般白的羽毛,正像活着似地轻轻颤动。
  雨稍稀。男人从树下冲出去。穿过小树林,在枝叶的庇护下平安前进。河不远,已经看得到了。
  可林子与河岸不挨着。
  箭团团簇簇遍布在河岸前的开阔草地。男人望望天,深吸一口,然后铆足了劲冲出去。他咬紧牙,清晰地听到鼻孔里喷出的粗气,乱跳的心脏祈求着不会听到那声——
  嘭。
  他不假思索地蹲下,缩在锅盖底。他的眼闭着,只听到箭正在他身旁哗啦啦地淋,锅盖上丁零当啷。漫长的瞬间里,他竟然想到回家后要拿出那壶珍藏七年的老酒,请村里卖他这锅盖的沈铁匠好好喝他一顿。
  手指剧痛。男人没马上发觉。直等到这一轮过去后,他才小心地站起来,看向疼痛的手指,另一只手仍举着锅。手指鲜血淋漓。血顺着黝黑的手背流向手肘。是被雨擦伤了。他吮一吮伤口,一声不吭,仍是前进。
  因为娃还在前面。
  他在河岸环视。半个人也看不到。他扯开喉咙,喊:“水子!”
  从河心传来回应,微弱而又恐惧。“爹!”
  水子的爹看过去。娃正在河心踩水,两条手臂拍打着水面,算是在浮着。可他累了。他没敢上岸跑。先前每当有箭雨来时,他就潜下去。
  水子的爹说:“你上来。我们回林子。”
“我游不动了。”
“游不动也得游。”
“游不动了。”
  嘭!
  男人骂了一声。他抓紧锅盖。娃却没下水。男人大喊,娃却只是摇头。
  男人丢了锅盖,纵身跳进河里。他喊:“下去!有我在!”
  娃钻进了水。男人紧跟着下潜。箭雨接踵而至。碧蒙蒙的水下,男人一眼看到了前面那正扭着小胳膊小腿的娃。血指在水里抹出一条粉色的暖流,像是为了给男人返回时指引他到陆地的导线。男人抱住了水子。箭雨刺破河面,在两人身边刹住气势,变成一根根悬浮的竹影。
  男人拍了水子三下。那是他教娃游泳时换气的暗号。父子俩一齐上浮,突破水面。男人的臂膀代替了锅盖挡在上头。他们默契地双双大口吸气,又眨眼间回到河水的保护中,没被伤到。箭雨还没停。偶尔,入了水的箭簇摸到肩膀,有气无力地弹开。反复几次换气,周围的箭明显少了。
  终于挨过了最后一轮大雨。
  父子两个在水底游回岸边,父亲先上岸,小跑过去抄起锅盖,再去接娃。两个人小心地穿梭过遍地箭雨的草地,在林子里松了一口气,默默坐着等雨停。男人手臂上的血被河水洗净,手指又在流,在身边的土地上聚成一个洼。水子手捂上去止血,紧紧攥着。
  男人说:“回去好好收拾你。”
  雨停了。
  最后一支箭掉在头顶的树冠上,挂在枝杈间。一只松鼠爬过树枝,尾巴淘气地扫了扫箭羽。村子里有人出门了。他们拔起门前的箭,清理出一条能通人的路。沈铁匠顶着个筐爬上自家屋顶,每根箭都折断,只留箭簇。水子他们家的邻居一脸可惜地看着门外的母鸡,合计一下,决定今晚就吃了她。
  在自家门口,水子的爹娘紧紧抱在一起。女人嚎啕哭着,不知在说些什么有的没的,反正都听不清。男人拍着她的背,小心不用流着血的手。怕把她的衣服弄脏。
  女人猛地抽离,瞪着水子,说:“再敢一个人出去!”
“算了,”男人说着,也看向娃。“别磨蹭,去拿个筐,我们拔箭去。晚了让别人都捡走了。”
  水子点头。
  女人抹了一把脸。
“不成,我多炒了好几个菜,”她说。“先吃饭,必须先吃饭!”
《蛇街》
  凌晨两点三十分,蛇果然开始涌动。
  我们当时正在离地十七层的我家卧室里从半掩的窗帘向外偷看。屋里没点灯。对面居民楼也没人点灯。连路灯也一闪一闪地随着似有若无的震动逐个灭了。整个城市漆黑一片,除了十字路口处那亮得诡异的绿与红。
  但我知道,这漆黑一片的城市中,一定无人入睡。
  他们也都在窗缝后面看着。
  看蛇。
  表弟双手捂住了嘴,难以置信地张大眼睛,眼底泛出濡湿的惊惶。我半是怜悯半是得意地瞟了他一眼。
  蛇的身体纵横交错。涂在它身上的斑马线正一点一点偏移十字路口,在月光下勉强看得到。刚刚睡醒的蛇爬蜒着,蠕活着,波浪般的身子在好几处轮番弓起。不知道哪里是脖子哪里是尾巴。不知道哪里才是七寸。知道了也没用。蛇的身体缠绕着整座城市。蛇一动起来,城市的地基就像是在慢镜头下振动的鼓面。
  满城的红绿灯也开始灭了。只剩下离我家最近的那一盏,红灯和绿灯幽幽,越来越亮,越来越亮。那不是灯,而是蛇的两只眼睛。蛇头徐徐翘起,翘到十层楼那么高。它在看向远方。突然,蛇头下沉,蛇身盘旋,整座城市的公路就如轨道中的地铁车厢,在交缠的路线上飞速移动,直至终于,点缀了斑马线的漆黑身躯从黑夜中悄悄溜走,巨蛇不再,只留下满目疮痍的黄土凹槽。
  这时,对面的大楼才有些房间开了灯,剪出一方方余悸的窗户。
表弟慢慢把手放下。他暂时开不了口,弯下腰,看上去是要呕吐。我轻轻拍打他的背。
良久过后,他直起身,说:“我了个去!”声音微弱得像只老鼠。
  我说:“这蛇是个夜行的。我看是银环蛇。”
  表弟说:“个鬼!你家银环蛇这么大。”
  我说:“还真是‘我家银环蛇这么大’。”
  表弟无法反驳。“然后呢?”他说。
“睡觉吧,”我伸了个懒腰。“明晚它就又变成路了。”
“那这蛇去哪了?”
“不知道。”
  表弟用衬衫短袖按干了腋下的汗。
“那你想不想知道?”他说。我抿了抿嘴唇。
  想。
  表弟把我扶上了自行车后座。他骑,我在后座上抱着他。在银环蛇留下的巨大沟壑中,我们一往无前地飞驰。车轮跌跌撞撞,自行车被坑坑洼洼的沟壑颠得几乎变作了腾跃的野兔。我感觉到十指下表弟精瘦身体的兴奋与努力,那没经历过磨难的细皮嫩肉正铆足了劲,血脉喷张。我们都没有说话,只是朝着蛇离开的方向,前进,前进。
  在国道旁,我们总算追上了它。
  倒不如说,蛇正在等我们。
  它巨大的身体盘着,对月亮高昂着颈子,尾巴留一截在圈外,仿佛一座山在指引我们上去。
  表弟扭头。上不上?
  我手指抓紧。当然。
蛇的脊背上,有城市给它涂抹的自行车道。我们就顺着它向上环行。表弟的小腿在燃烧。他喘着大气,衬衫全湿透了,哈哧哈哧地仍然在骑。一圈又一圈。我们的影子拖拖拉拉地跑远。
可终究却不得不停下。蛇在眺望,它的脖子对于我们来说就是一座没有楼梯的通天塔。
  通天塔下,表弟七仰八叉地躺着,自行车也软趴趴地伏在他旁边。我坐在他另一侧,两手托腮,跟蛇看同一方向。看不出个名堂。日出还早,大地也是一片漆黑,甚至看不到临近的城市。
  一震。蛇已经要回去了吗?它每天凌晨离开,天亮前回来,从未毁约。
  表弟骂了一声。“老子骑这么久,它说回就回了?”
  我说:“要不然呢?再麻烦您老骑回去?”
“把你丢在这,我骑回去分分钟。”
“你敢。”
  表弟坐了起来。蛇的速度均匀,不再像离去时的地铁,而是回家时不急不慢的电轨车。习习微风洒在脸上。表弟盘腿坐,手撑在后,抬起一只手抹一抹汗。
“你说,这蛇不在,就没路,上夜班的怎么开车出来啊?”表弟说。
“不知道。”
“这蛇到底为什么要出来啊?”
  “不知道。”我又想了想,说:“可能和咱们跟着他出来的理由一样吧。”
  表弟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我们坐的位置,是蛇弓起来的地方。这里离天空更近。天上繁星灿烂,前方城区里的灯光如昙花绽放。蛇曲折前行,我们就在星空与星空的夹缝中滑翔。
  过了一会,他说:“对了,跟你说过吗,我以后想当赛车手。”
“呦!那你可要小心点。”
“到时候我开车带你到处去玩,”表弟说。
  我拍了拍他的脑袋。“你是不是对赛车有什么误解?”
“又不是开赛车去。”
蛇进城了。它一丝不苟地嵌入了沟壑,沿着成型的布局用身体重新铺成道路。蛇头按了下去。表弟把自行车立起来,把我抱上后座,他推车沿蛇背走。蛇停下了。它缓缓将头埋下去,与已经就位的身体组成了最后的十字路口。那恰好就在我家旁边。回过神来时,已经没有了什么闪着光的蛇眼,只剩下温柔的一盏正显示绿色通行的交通灯。乘在巨蛇背上的被选中的少年少女,转眼成了两个大半夜在马路正中央发呆的蠢货。
  表弟推自行车和车上的我回居民楼。他累坏了,抱我下来的时候哼哧哼哧的,差点摔了一跤。到了家,他把湿衣服一脱,在沙发上倒头就睡。可我睡不着。
  我在想。
  那条蛇眺望远方的样子,让我想起了当年的自己。那个天真的自己。那个向往着世道公平的自己。那个期盼着未来的自己。
  在车祸中失去了双腿与未来之前的自己。
  蛇就是在那天之后开始出现的。每夜每夜。直到今天我才第一次跟了上去。
  明天开始,会不会就不再会见到它了?表弟半睡中哼了一声,似乎在表示赞同。
  我也是这么想的。
《婚兽》
  黄昏那个吉时,新人就入了洞房。红艳艳的那个花瓣,引向红彤彤的那个门廊,红扑扑的灯火照亮红堂堂的那个床。两个新人爬到床上,在床边久久相拥,沉浸在幸福与疲劳中,嘴唇若即若离,尝了又尝。(心里美!)
  十年相识,七年长跑,五个月的备婚,三小时的应酬,终于成就了这二人世界。(美啊美!)
但那是短暂的世界。
  (整点的钟声那个咚里隆咚丁,响了,响了。然后就是那个啷个里格里格啷。)
他们不舍地分开面颊。新娘眼帘垂着。新郎干咽了一口,手用力地握了握。他们的脸色煞白,两颗心脏毫无规律地相互冲撞着
  好个娘子莫担忧——新郎说,问题一定不会有。(可它有没有哇?)
新娘点点头。他们分开了缠绵着的肢体,突然双双站起来。雷厉风行,嘁哩喀喳,这个从枕头下抽出一把剪刀,那个在墙角抄起一把榔头。新娘踩在床上,新郎伫立在她身傍。
啷个里格里格啷。
  紧闭的房门盯啊盯,房梁的灯笼摇啊摇,阴森森。整个房间除了红还是红,殷沉沉。隔着一个院子的大厅里,亲人贺喜的碰杯声,不时一阵隔世的欢笑。乱纷纷。白头偕老。恭喜。同喜。(渐弱,渐弱)同喜啊恭喜,恭喜啊同喜。
不知过了多久。
  一声响。新娘惊叫半声,捂住了自己的嘴。新郎抿湿干裂的嘴唇,伸出一只手护住她。
只是那老旧的房梁在叹息罢了。新人双双呼出一口气。他们的掌心湿得呀,几乎握不住家伙什,管不住那锄头的木把子,那剪刀的铁柄子。
(可还没完呢!)
急弦,急鼓,咚咚咚咚咚咚咚!
房门被撞开,扑进来一只血红色的婚兽。新娘还没来得及尖叫,婚兽已经把新郎一巴掌拍到一旁。新郎撞在墙上,被那象征着富贵的花瓶,就那个砸在后脑,登时晕了。(别晕哇,你要是晕了,岂不是要,岂不是要,那个家破人又亡?)
  新娘双手握紧剪刀,自己的指甲掐紧自己的掌心,掐出道道青血,道道黑印。
婚兽笑了。
它咧开两人宽的嘴,露出一口散发着恶臭的牙。它或爬、或跳,步步逼近,影子吞没了新娘的红嫁衣。
救命!
救救我!
啷个里格里格啷,啷个里个啷!
  新娘的声音从婚兽的腋下突围,拼命地冲出去,却撞在了敞开的大门的门框,软趴趴地坠地,咣当。院外没有了人的声响,好似贺喜的亲人们都早已不在桌旁,亦或是都正一声不吭地围在这惨红的婚房窗外,躲躲藏藏。婚兽笑得更欢了,嘴咧到七八人宽,几乎碰到了墙边的新郎。它伸出六只爪子,吐出一条湿漉漉的舌头,组成蜘蛛捕猎般的天罗地网,有条不紊地朝新娘合上。合上!
  新娘骂了一声。啷个里个啷!
  她双手齐发,剪刀的利刃深深扎进了婚兽的掌心(杀!杀!)。可它还在笑着,又在叫着,吼叫除了音量还有颜色,在婚房的墙壁和天花板中回荡,让一切都变得更加红得喜庆,红得爽。一只手缩回去,五只手还在。新娘厉声嘶喊,刺向另一边,这回刺了个空荡荡。
  婚兽的舌头扫过了新娘的面庞。
新娘向上刺,抬起了她柔嫩的下颌,暴露出她脆弱而挺拔的胸膛。婚兽的舌头被刺到,嬉笑着打飞了剪刀,七手八脚地把新娘扑倒在床上。沸腾的眼泪划过新娘的眼角,流向耳根,留下两条炽热的沟壑。挣扎中,迷离中,她隐约看到新郎正站在婚兽背后,双手握着锄头。
却只是站着。婚兽的屁股放出熏人的酒气,让新郎手足无措,摇摇晃晃,高举起武器又放下。
  新娘的嘴被捂着。可她多么想喊他,让他不顾一切挥下锄头。
  她要喊:打啊!打死这畜生!
她在撕咬着婚兽的爪心,却不能让它松手。
你狗日的东西,倒是打啊!
(哎呀呀——)
(咚,当,当)
  婚兽离开时,特地蹭过了新郎的肩。新郎呆滞在原地,眼泪鼻涕早流过了,只剩下几道被照得鲜红的痕迹。狼藉的婚床上,没有了新娘,只有她刚才还穿着的被撕烂的嫁衣裳,还有一柄被折断了的剪刀。
寓意着蝴蝶双飞的剪刀。
  门外,人声又响。亲戚们咧嘴笑着,叫着,七手八脚地碰着杯。
  白头偕老!
  早生贵子!
恭喜啊,恭喜!越闹越喜!闹吧,闹吧,越闹越喜!
啷个里格里格啷,啷个里个啷!
《密诏》
  上面只有五个用血写成的病蚓狂蛇的字。
杀了朕。速来。
  我默默把诏书合上,喉头干咽。
  百般拖延,终归到了这一步。
  密室的昏暗烛光里,跪在我面前的陈公公泪涕横流。
“求求您,快动身吧,”他说着,啜泣一声,“万岁爷没时间了。”
《蝗灾》
  只过了三个月,木星就从我们的天文望远镜中消失了。
  在本该是木星的空间,亮着一个光团。我们立刻就明白了。不论那是谁干的,它们就是这样偷梁换柱,才得以在宇宙间一路扫荡,掩人耳目,畅行无阻。所幸,这次没瞒过我们。看着望远镜电子成像中的那个光团,我们只感到脊背发寒,好似家中的饭桌上,坐着一个冒充亲人的克隆体。
  紧接着消失的是土星。但那在意料之中。
  我们所担心的是小行星带。果然,那里才是异常的前线。光影变化频繁,物质数量减少,这些都在不留情面地印证着我们最坏的猜想。
  天王星消失只用了一个月。
  海王星,四天。
  我们把头埋在绝望的十指当中,因为我们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有人在我们的后花园里建了工厂。它们的原材料,对比我们所生活的这颗小小的岩石星球,至少是一千比一。而它们所生产的,对比我们的人口,是真正的天文数字,无法估量。
它们在生产蝗虫。
数量与欲望都没有止境的机械蝗虫。
  在火星从基地还击到星球消失的那十七个小时中,我们焦头烂额,让尽量多的人踏上飞船。一架架通天梯忙碌往返,将悲愤与不甘的人们塞进筒形的人工世界。我们通过各种方式向蝗群喊话,有示威,有问候,有交涉,有威胁,有斥责,有疑问,甚至有请求,甚至恳求,甚至苦苦哀求。但那无济于事。来自遥远异星的蝗虫只是那未知文明的先锋。它们在为主人开路,无需智能,更没有移情与悲悯。它们只是在索取与吞噬,所经之处不留寸土,每一粒沙尘都分解成原子,每一缕空气都为产能燃烧。
  它们其实长得一点都不像蝗虫。但我们只想那么叫它们。
  月亮为我们争取到的,只是可怜而又宝贵的四十分钟。
  然后,终于,蝗虫抵达地球的那一刻,我们抛弃了养育我们数百万年的母亲。
  抛弃了她的怀抱,抛弃了她的山和水。我们将最珍爱却带不上飞船的物件烧成灰,洒在太平洋上。我们抛弃了埃菲尔铁塔,抛弃了自由女神像,与泰姬陵作最后的吻别。伟大的万里长城上,插满了仿照数千年前的人们在外寇铁蹄前保卫家乡时挥舞的旌旗。旗子上没有什么豪言壮语,只是一展一展,上面写的全都是:
  我爱你!
地球彻底消失的那一刻,我们无人不流泪。
但一切还没结束。
蝗虫那机械的食欲不会满足。它们在追赶我们的舰队,尽管上百亿有血有肉的人加在一起也没有它们已经吞噬掉的物质的半点零头。
  不知往哪里逃。蝗虫的基地建在环绕太阳系的小行星带里。它们涌来的方向,是全部三百六十度。
  转眼间蝗虫就追上了我们。光炮打过去,就好像把竹签扔进波涛汹涌的深湖。有的舰长偏离了黄道,转眼就被淹没,消无声息地化为蝗虫的食料。舰队刚刚出航,没有加速度,反击又无效,唯一的防卫措施,就是数量。
  谁先被追上,谁就留下拖延。
  那一天,我们的同胞损失了五分之四。
  我们心如刀绞,我们捶胸顿足,但在黑色真空的另一侧,蝗虫们却没有疑惑与犹豫,继续吞噬着。我们朝身后看去,不见浩瀚的星空,只见灰茫茫一片虫浪。
  唯一的希望,就是前进。
  金星、水星,都让蝗虫暂时停下了贪得无厌的颚与翅膀。而每当它们再度起飞时,数量就又增加了。但我们已不可能停下。唯一的希望就在前面。
  太阳。
  我们也知道,这不算是希望。蝗虫们的扫荡,何止万里迢迢。能够吞噬行星,数量膨胀到如此巨大,它们也能将恒星撕碎。
  可我们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我们停在了再近一步就会被太阳融化的热量边缘。蝗虫围绕着太阳和我们,巨浪冻结。那不是因为惧怕或是担忧,而是在计算。计算在多近的距离,可以安全吸取太阳的能源,又要过多久,就能安全地一涌而上,把我们化作原始的星尘。
  它们计算得很快。
  巨浪动了。
  我们当中信神的,不管信的什么;不信神的,不管曾有多笃定——我们齐齐跪下,打开飞船巨大的视镜,偌大的壁窗只被那熊熊燃烧的神火充斥。
  数亿人从未如此靠近过太阳。
  数亿人对这已走下神坛近千年的太阳再次祈祷。
——于是,当蝗虫的浪头即将沾到我们时,奇迹真的发生了。
  冲在最前的蝗虫被燃烧成了灰烬,紧接着被后面的啃噬,消失得无影无踪。燃烧它们的是几条精准的火羽,没伤到我们的舰队分毫。
  我们多希望来入侵的是那外星文明的本尊。我们多希望它们那一张张肥胖的脸、懒惰的眼,能好好看看此情此景,好问问它们:你们的那些高效的科学、冰冷的心理,能否解释这银河系边陲的小小恒星?
  我们的太阳,正在张开翅膀!
  球形的圣火裂开缝隙,两片火翼如花般开放,从中间抬起一条优雅的长颈与头颅。九条长尾有序地伸展,铺成一张火扇。两只利爪张开,将我们的舰队虚握其中。雄姿卓绝的凤凰发出凄厉的高鸣,在这真空的宇宙中也发聋振聩。我们早把科学抛在了脑后。我们只看到,凤凰挥舞着翅膀,扇动着尾巴,放出我们的祖先必定曾经见过的神奇的火羽,独自与不可计数的蝗虫搏斗。
  蝗虫前仆后继,源源不断。可凤凰却一步不让。也许是因为她感受到了威胁。
  亦或许,真是因为我们。
  这一战,就是四十年。现如今蝗虫仍在。凤凰却累了。也许,我们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但我们应无怨无悔。曾被蝗虫吞噬的那无数文明,有谁会不羡慕:羡慕小小人类正和宇宙中最伟大、最原始、也最荒诞的奇迹,相伴而去?
《噩蝶》
  幸福的生活是拼搏来的。这话一点也不假呀!每每想到十年前,那猪血味的餐馆、裹尸袋般严实的胶皮手套、池子里成山的脏盘子,再看看现在眼前这郊外别墅落地窗外的悠然野景,我就不禁得意地微笑,抬起掌心里低调却又合手的水晶杯,煞有介事地嘬一口从加利福尼亚空运来的红酒。
  好吧,这别墅不是我的。我只是来这里度假的。没关系。钱多烦恼就多嘛,人太富了也不好。生活,只需要舒舒服服,即便那平平淡淡。
  我把杯子放在一旁的檀木矮桌上,眯起了眼。
“老公,醒醒。”
  妻子游蝶正侧坐在椅子的扶手上,抚摸我的头发。游蝶,这个名字真好。从邂逅的那天起,我就认定了要娶了这个灵动而又神秘的女人。四年大学生涯的次次擦肩而过,一次幸运的短暂交谈,三朵时间恰到好处的玫瑰花,十年耐心的追求、争吵、甜蜜、盘算,终于让我与这个世间罕见的蝴蝶般的女人走进了殿堂。
  所以说,拼搏才能幸福。拼搏,就会幸福。
“醒醒,”妻子推了推我。
  我把眼睛张得大到夸张,示意我的确是醒了。她说要出去散散步。我也很乐意。从前开始,她就很喜欢把“醒醒”挂在嘴边。我说我以后要赚大钱,有钱到一辈子也不用再在厨房里碰到任何一张盘子。游蝶就说,“快醒醒”,说着,把刷出洗涤液泡沫的盘子“咣”地一下,放到用来冲洗的我这半边池子中。
  又过了几年,我曾跟她说,我没钱买戒指,但以后我会赚大钱,还是一定要娶你。她脸红透了,仍是说“醒醒”。
  上周,我跟她宣布我老板近期会让我们去他的私塾度假时,她又是说“醒醒”。但她是笑着说的。因为她都知道,我的梦话正一句一句成为现实。
  她一句简单的话,竟让我不经意间想起这些。
  我们穿好舒适的运动鞋,手挽手出去。走在屋后的树林旁,春风如含香的团扇。妻子偶尔往脚边一指。蝴蝶。她到哪都会注意。
“真是神仙都羡慕的生活,”我说,“你看看,住在别墅中,走在树林里,不用想着项目的期限,甚至没有孩子吵闹,只有和天下最帅的男人手拉着手。”
  游蝶说:“快醒醒吧。”
  我们嬉笑打闹,无意中走出好远。在一座小山丘的背阴面,我们并排躺在柔软的绿草上,看着飘忽如梦的白云。
  良久,我们都没说话。只是在享受呼吸。
“你看那朵云,像不像蝴蝶?”我说。妻子没回应。她也许快睡着了。我接着说:“再看那边的,像个相扑手。哦,他的对手好像个扎小辫的小女孩。看,挺逗的。”
  游蝶说:“醒醒。”
  我笑了笑。这有什么好醒的。我转过头去看她,却打了个机灵。
  她一双眼睛正直直盯着我,脸毫无生气,像个无人操纵的木偶。多余的眼白呆板得像是用油漆草草涂成,显得眼瞳很小,小得可怕。
  她就这么一动不动。只有嘴一张一合。
  醒醒。
  我尴尬地微笑。从前她就爱捉弄人。
  醒醒,她仍是说。
“别闹了,”我一顿。“稍微有点瘆得慌。”
  她坐了起来。缓缓地坐起。头发反重力地跟着身体折叠的方向一并抬起,而不是垂到地上。从始至终,她没打断和我视线相接。
  也没眨过眼。
“醒醒,”她说。
“喂,”我皱起眉头。
  游蝶爬了过来,仍喃喃地念叨。我半坐起身。她说:“醒醒。求求你,快醒醒吧。”
“怎么了?”我说,“我不是醒着呢吗?”
  她嘶吼着扑了过来。我惊叫,半坐着后退。她掐住了我的脖子,又拽又摇,不停地喊:“醒醒!醒醒!”她的下半张脸耷拉着,嘴张到胸口,像是准备吞食犀牛的巨蟒。
  我一身冷汗地醒来。
  是噩梦。
  我正半躺在一张雪白的床上。雪白的天花板,雪白的墙壁。穿得雪白的男人站在我对面,正拿着块板子写着什么。
  唯一不是雪白的,是坐在我身边的一个女人。
  我不认识她。
  可能是因为她正在哭。殷红的脸和紧皱的嘴角让我认不出她。我痴呆地看着她,一言不发。她正手捂着嘴,似乎又要哭了。
  我想问她为什么哭,却开不了口。
  雪白的男人说了些什么。我没听清楚。
  女人摇头。她拼命地摇头。
  她的脸真可怕,像一只正要腐烂的干橘子。
  然后她凑过来了。她抓住了我的衣领。雪白的男人过来拦住她。
  她要干什么?
  女人拽着我哭。我很尴尬,也很无措,只感到背上的汗毛根根竖起。她的脸真的可怕。今晚要做噩梦了。
  终于,她被拉走了。我渐渐闭上了眼。困倦的黑暗温柔地包围过来。
  一切都渐渐安静。我喜欢安静。
  只有那个女人尖锐的声音,说着什么“醒醒、醒醒”的,惹人心烦。
“怎么了?”
  一个美丽而又神秘的女人正在看着我。我们的脸贴得很近。我眨眨眼。这里是别墅外的山丘。说话的女人是我的妻子,游蝶。
“没事,”我说着,打了个哈欠。“做了点噩梦。”
“什么梦?”
  我想了想。“忘了。”
“忘了就好。噩梦就该忘了。”
  游蝶贴得更近了些。在宛如梦幻的蓝天之下、蝴蝶当中,我们深情长吻。
《缘玉》
  他们那个国家,小孩出生的时候,脖子上都会挂着一块天然的玉。
  和你们一样,我一开始也是不信的。可后来却由不得我不信。我作为交流研究人员,在那里一家大都会级别的医院观摩。每天与我搭伴的医师特意带我去了妇产科。我近距离地看着小孩的脑袋从母亲的肚子里涌出来。果不其然,每个小孩的脖子上都挂了一条看不出是什么材质的细绳,绳上挂了一块玉。我不止看了一次。这边的娃娃才刚哭出来,就又有一个新妈妈在隔壁的产床上满头大汗地揪着床单。每个小孩都有玉,每块玉的形状、颜色都不同。我想了想,如果这是个骗局,花销也太大了。还麻烦。他们得把孩子脖子上挂了玉,再塞回到一个个大肚子里,就专等着我来看。不值当的。
“当然不值当了,”带我参观的女医师笑了。她两根纤细的手指伸进衣领,提出一块翠色的水滴状的玉。“你不信的话,不妨找附近的人问问。谁都有,”她说。
  我只好信了。
  这个玉可以摘下来。把绳子剪了就行。也没什么可惜的,好像新生婴儿一定要剪肚脐一样。但很少有人这样去做。女医师说,这种玉叫“缘玉”。每个人降生在世上,都有一个缘分中注定的伴侣。你离这个人越近,玉就越热。你们要是在同一个城市里,玉就是温的,好像刚有人坐过的床垫。如果在同一个房间里,玉就是热的,好像刚出炉的面包。你们要是拥抱着……
  她嘻嘻一笑,咬了咬嘴唇。我把话题岔开了。没事,我们都已下了班,坐在咖啡厅里。这不算言行不检点。
  我说:“那你们找男女朋友可真方便了。”
  她说,对。却收了笑容。
  事实也就是如此。我和她一起去餐馆吃饭,经常会看到附近哪张桌子上“噌”地站起个人,像警惕狐狸的出洞兔子一样四处张望,眼张得老大。这时候门口又有另一个人,也是突然握住了颈上的玉。两个人远远望见,互相靠近,先是走,再变成跑,各自也顾不得路线上的桌椅板凳、锅碗瓢盆。等碰上了,谁也不说话,就那么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抱着。两块玉热得快要升烟。全餐馆的人都停下吃喝给他们鼓掌。
  第一次见时,我也跟着一头雾水地拍手。等拍完了,我问同伴:“他们认识?”
  她说:“不,这是一对缘分中注定的情侣互相找着了。”
  那天临付账时,居然又有另一对。这事常有。
  我的这位同伴,平时在医院很正经,全身用白大褂白衬衣白裤子包得严严实实的。等下了班,那块玉却大大方方地露在颈下,像幽静的月亮悬在深邃的山谷上空。她很爱笑,特别是爱冲我笑。俯身给我看她手机里的趣图时,一股神秘的清香会将我包围。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意志特别坚定的人。
  所以,三个月后的一个晚上,她有意无意间凑过来时,我狠狠地吻了她。
  她迎合着,调皮而又羞涩,欲擒故纵。片刻后,这又梦幻又庸俗的温柔却倏然离去。她说,就到此为止了。
  我不听。她把我推开,却把锁骨一挺,说:“你摸摸这玉。感觉到了吗,一点都不热。”
  我说:“那又怎么样了?”
“玉不热,说明我们俩不是天生的一对。长久不了的。”我不信,她就开始给我罗列数据。按着缘玉的牵引而成就的婚姻,离婚率只有百分之三,而且经常是不得已的原由。那不按这什么玉来的呢?我问。离婚率是多少?
  她说:“百分之百。”
  我还是不甘心。反正我又是求,又是劝,又是连哄带骗,让她又半推半就地长吻了几次。到最后,她却哭了,于是我这一生中最狗胆包天的一天就以最软怂的擦眼泪、拍肩膀草草告终。送她回到家时,她才说,其实她已经遇上过那个缘中注定的人了。
“然后呢?”我说。
“他死了。”
  我就不再多问。其实我想劝她,让她再试第二次。说不定,如果我也在她的国度出生,脖子上也有一块玉,这时候就会烫的不行,比铸铁用的炉火还烫。比她的眼泪还要烫。但她又哭又摇头,怎么也不肯听我说的。
  交流期满,分别时,她把脖子上的玉摘了下来,留给我作纪念。反正对她来说已经没用了。我是这时才知道原来缘玉是可以摘的。
  我回国后不久,发现她换了联系方式。从此我们再没见过。
  小时候,我立志要讨个外国老婆。这之后就没了这想法。
  甚至连自己国家里出来的老婆也不要了。
  要说为什么,那就是我也中了缘玉的魔咒。她给的玉,我一直带在身上。自从回国之后,每每想起她,玉就变得滚烫,好像刚过年时下锅的饺子,好像三伏天里头顶的太阳。好像旧时民间故事里,恶大官折磨那爱上了自己千金的穷小子时,催手底下爪牙举起的通红的烙铁。
  可惜我俩没能早点发现。
  又或许是不能。
  我就这么想着,死死抓着她的缘玉,浑浑噩噩地一天天变老。
《猎马》
  也算是借了好望角这个吉利的地名,三天以来,我们的南非狩猎之旅成果颇丰。两只羚羊,一只长颈鹿,甚至在第三天下午还打到了一头落单的雄狮。天南地北的人,烧烤时聚在一起,分享今天的种种意气风发和滑稽的插曲,唱着各自国家的酒歌。
  同伴们的心情随着每天的收获而越发激昂,可我却不合群。第一天早晨时满腔期待的热血早已冷却。
  都是因为“他”。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但三天以来,我们乘汽车甚至租用的直升飞机辗转在三片狩猎场时,“他”一直能跟上我们,在地平线上远远看过来。
  只凭胯下一匹斑马。
  我不一定是第一个发现“他”的人,却是第一个提起的。狩猎的第一天中午,越野车奔驰在广阔的草原上时,我不经意间回头,看到了斑马骑士在几乎分辨不出人形的距离驰骋。当时我还不知道看的是什么。第一天日落时,看着草原地平线的夕阳前那个一动不动的影子,我甚至没意识到那是一人一马。
  第二天中午,追踪几匹斑马时,我才算是第一次清楚地看到了斑马骑士的模样。“他”昂然坐在没有马鞍的马背上,勒马在高坡顶端,下望着不知大难临头的那些斑马和正悄悄接近的我们。我拍了拍身旁的一个德国大汉,用勉强的英语告诉他,那边的山上有人。德国人说,恐怕是个国家公园管理员之类的。同伴们都举起了各自的消声步枪。我也是。但我却没在瞄着大家决定好的猎物,而是不由自主地看向坡顶。
骑士是个黑人,脸上横一道竖一道涂了白色的彩,好似基督徒的十字架。在他裸露着的健硕臂膀与胸膛上,都是白色的环状条纹。他也提着一杆枪。不是步枪,而是结结实实一把带尖的杆子。他就那么一动不动,看着我们下了越野车、徒步接近斑马。
突然,他一声呼啸。斑马霎时散了,朝反方向逃离。我们乱放了几枪,纷纷跑回车去。再要驱车追时,斑马已经逃远,骑士也不知所去。
  同伴们不知道呼啸声从哪里来,连那个德国人也没想到。呼啸实在太高亢清亮,和一个公园管理员毫不匹配。我正要跟同伴们说斑马骑士的事,但不知是因为看大家实在太过气馁,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我最终并未开口。好在当天临收工前,我们打到了一头长颈鹿,总算是提回了士气。
  第三天早上,我们乘直升机去新场子猎狮。同伴们讨论着晚上怎么吃狮子肉,而我却心不在焉。被猎人打死的狮子每个月都有。被人类驯服的斑马,却几乎不可能存在。斑马性子烈,不服管教,疯起来后腿能踢死狮子,以至于非洲这个全人类走出来的地方经过了千万年也没出现过一支斑马骑士团。更何况,斑马耐力远不如家马,花费大精力去驯服,得不偿失。
  说白了,还是因为钱。
  第三天流逝得很缓慢。苦苦寻找大半天,我们一只狮子都没看到。两个追踪员汗流浃背,我们也没法埋怨什么。午饭期间,同伴们士气又低落了,仿佛我们是吸血鬼,只有不断吸食新鲜的血液才能存活。或许这么说也没错。闲来无事,我就跟身边的英国人说起了这两天我看到的“他”。
  英国人叫赛卢斯。他听了我破碎的英语,只是偶尔点头,不予置评。我说得没趣。本以为是个超现实的发现,却似乎并没什么稀奇。等午休结束,赛卢斯却在我起身时轻轻拉住了我,说:“你确定没看错吗?他骑的是斑马?”
“Yes。”
“是不是那边的那个?”
  我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又一次,近乎奇迹般地,斑马骑士现身在了远方。他仍是静静地看着我们,好像观察着人类举止的自然之神。赛卢斯打了个手势,让我不要声张。我们上了同一辆猎车,跟随其他车辆继续寻狮之旅。但我知道,赛卢斯和我一样,心思已经不在狩猎上了。
  要说有什么证据,那就是在又经过了两个小时的搜寻后——斑马骑士一如既往地跟在后面——赛卢斯突然抓住了驾驶员,一把将他扔下了车,接着自己坐过去,一脚油门,方向盘急打,一个U型弯直奔向车后的斑马骑士。
  我贴住后座,已经吓呆了。
  ——事后他向我道歉时才说,他的祖先曾经也来到南非打猎,当时带来了好多欧洲马。可这些马全都被蝇虫叮死了。这位祖先就徒步打猎,回国后写了一本自吹自擂的回忆录。
  临死前,祖先却含泪自言自语:为什么不驯服当地的斑马呢?他曾亲眼在野外看过斑马骑士。“他”的存在证明了,驯服斑马是可行的。
他说,日不落帝国的子民,不该连非洲土著都不如。
——赛卢斯解开身边的袋子,摸出了枪。那不是我们三天以来一直在用的毛瑟步枪,而是一款颇为老旧的拉栓枪。说它是修复后的古董也不为过。我听到身后其他车子的喇叭声,甚至一声鸣枪警告,赛卢斯却不为所动。斑马骑士迎面而来。快到能看清他面容时,他却也打了个弯,反向奔走。赛卢斯半回过头,对我说:“Drive!”
我本来不情愿,但他已经不由分说迈到了副驾驶。我不想死,所以只有麻利地爬过去,把好方向盘。赛卢斯站起来,上弹拉了栓,端枪瞄着。斑马骑士和我们之间的距离一点也没缩短。他让我把油门踩实,可我已经踩到了最大。
追了一天。
  追上斑马骑士时,车已经没油了。骑士御马停在高坡上,身后一轮夕阳缓缓下沉。赛卢斯气喘吁吁地端起枪,好似是徒步跑来似的。
我不希望斑马骑士死。要去拦枪时,赛卢斯已经扣下了扳机。
是哑弹。
  骑士仍看着我们。赛卢斯却抛下抢,看夕阳颓然沉没。
《强颜》
  开心果酒家的服务总是那么周到。等待入座时的招待室里有精致的免费饮料试尝、擦手用的毛巾上有淡淡的茉莉香、水杯永远不会空、桌面永远不会脏。有什么需要,用不着开口,甚至很少来得及打个手势,年轻靓丽的女服务生凭顾客一个迷茫的眼神就会飞速而优雅地飘到桌前。在这家酒店只坐上二十分钟,人就被惯坏了。
  还有那不得不提的笑。
  无处不在、无时无刻的笑。不论你做什么,要什么,说错了什么狠话,开心果酒家里服务生的笑容,看着总是让人舒坦,像阳光洒在心里,在最痒的角落过瘾地挠了挠。又像春风,让人脸上的毛孔都纷纷外向地张开,任由肌肤接受笑容的抚慰。这里的笑,在坊间被称作“春风笑”,出自店门口李白的诗句:“劝君莫拒杯,春风笑人来”。
  这笑在别的地方看不到的。偶有同行微服私访,问起开心果酒家服务生的培训秘诀,大堂经理总是微笑不答。同行也不好意思追问,因为那笑太令人舒服了。
  这天,大堂经理正站在餐厅一侧,微笑着看微笑着忙碌的员工们。她的眉毛突然皱了皱。再有员工经过时,她附耳讲了几句话。不一刻,两三名员工就领了一位同一班的服务生过来。
  那是个有点怯生生的女孩。大堂经理带着春风般的微笑说:“工作还好吗?”
  女孩也带着微笑回答:“挺好的!正要给三十七桌上菜。”
  经理看了她几秒,温和的眼神深深地钻入她的眼瞳里。女孩没有回避。
“家里人还好吗?”经理说。
  女孩的眼神飘忽了一瞬。“好!”
“我听说你母亲身体不太好。”
“谢谢您的关心,经理。”
  经理仍在看着她。女孩终于退却了。她保持着微笑,飞快地扫了一眼身旁的同僚。她们也正挂着自己的春风微笑,没人看她。
  久得几乎要结冰的一段寂静后,经理说:“你被解雇了。”
  女孩的嘴角扭曲了一下。再微笑时,已经不再灿烂。经理拍了拍她的肩,说:“开玩笑的。”
“经理……”
“可是,暴露了吧,”经理笑盈盈地凑在她耳边说,“效用早过去了。你装得挺像的嘛。”
  女孩抖了一下。“不要,”她说。
经理转身就走。服务生们几乎是叉架着被询问的女孩跟着。女孩呢喃地又说了几句“不要”。终于忍不住尖叫时,她们却已经进了两扇又厚又重的“仅限员工”的大门。她的呼救无人听到。
她们沿大门后的走廊一路向前,越走路越窄,灯光越暗,像是在堕入古旧的深井。在走廊尽头,已经听不到酒店餐厅里的人声,也听不见厨房里的火灶和刀俎。那里只有一扇铁门。
  经理掏出了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
  女孩含着泪摇头。经理说:“很快的。也没有长久的害处。”她把钥匙插进了吱嘎作响的孔洞。女孩尖叫着挣扎起来,但周围的人死死抓着她——微笑着抓着——她无法挣脱。从门后,她已经能感受到那股湿漉漉的闷热与酸臭。
  经理打开了门。服务生们把挣扎着的女孩扔了进去。沉重的一声撞门,把女孩没来得及转身的惊惧脸孔连同她的叫声一齐锁进了黑寂。
  经理和服务生们挂笑等待着。
  门的另一侧,女孩背贴着门,直勾勾地盯着这几平米见方的暗室中除她以外的唯一的活物。
  她们都管它叫“开心果”。
  开心果没有眼睛,也看不出耳朵和鼻子。它脸上唯一有的,是一张咧到脑后的大嘴和大嘴里湿漉漉的厚长舌头。它的头,的的确确就像是个开心果的样子。
  一看着它,女孩就没办法动了。
  开心果吐出了舌头。
  舌头比人的胳臂厚,比人的腰胯宽。这条厚重的舌头,蒸发着酸腐的湿气,一点点舒展,一点点靠近女孩。舌头碰到了女孩的下颌。黏糊糊地贴上去。
  然后,是整张脸。
  慢腾腾地、近乎品尝甜筒般享受地,开心果的舌头向上舔,带动女孩的皮肉。女孩的手拼命地又推又扯,却动不了舌头舔舐方向分毫。有的,只是闷闷的哼声从舌头底下勉强钻出来,直到连那哼哼声也没了。
  从下到上好好舔了一遍,开心果收回了舌头,缓缓缩回到暗室的角落,然后——
铁门另一侧,经理和服务生们听到了清亮的笑声。
咯咯咯,咯咯咯。
那是开心果的笑声。开心果笑了,代表着培训结束了。
经理打开铁门。女孩的身体从里面跌了出来。经理飞快地把门锁上。
  女孩的身体翻了过来。她在平缓地呼吸着。她的脸上,堆着不自然的笑容。那甚至不能被称为笑。好像淘气的孩子用指头肚碾坏了的面人的脸,她的整张脸孔都变了形。嘴角向上拉到眼角,双眼弯得几乎要碰到发际线。这张扭曲的笑面下,女孩哼哼着,似乎在傻笑。
  服务生们没有人直视她。经理说:“看来各位也到了再培训的时候了?”
  服务生们微笑着摇头。经理让她们把女孩扶起来,一路架回去。笑容扭曲是暂时的。等她到了员工洗手间,洗一把脸,坐下来好好休息下,笑容就会回归到春风般自然的样子,有时能持续整整一年。那样的笑容,谁都会喜欢,尤其是客人。客人开心了,小费出手总会阔绰。那时,她会感谢开心果酒店的。
  当然,是笑着感谢。
《天启》
  格林威治时间凌晨两点十三分,在四十亿守着电视机里直播画面的人类的众目睽睽之下,地球卫星图上的水流与气流螺旋、汇聚,变成了一只灰色的、苍老的、覆盖整片太平洋的巨大眼睛。
《巴别》
  (一)人类应当在这终将逝去的宇宙中留下些什么;
  (二)高维度文明的信息是储存在比其低一维度的媒介中的,例如三维宇宙中的我们曾把信息存储在二维的纸张上;
  (三)时间也是一个维度,一个只有一条坐标轴的一维概念;
  (四)一部有价值的作品,不论发表时多么轰动,其作者生前所拥有的读者都远比不上其死后慕名而来的多。
  基于以上四点,诞生了人类历史中最伟大也最幼稚的巴别计划。
  在全盛时期人类文明的中心,也就是银河系的中心,在那个克拉肯般的庞大黑洞旁,人类建立了一座图书馆。在这座图书馆里,收藏了人类历史上的所有文学著作。所有。所有曾写出过的,所有还未曾写出过的,以及所有永远不可能被人类写出过的著作。任何人所能想象出的文字,无论长短、美丑,从随手写在餐巾上的购物清单,到莎士比亚的《李尔王》,都会收藏在这巴别图书馆中。
  图书馆是由许多张微小的显示屏排列组成的。每张显示屏上只有一个字符。显示屏紧密相连,横竖三十块,每九百张显示屏连成一“页”,页与页分离,总共二千页。
  即是说,共计一百八十万个字符。
  自从启动,显示屏上的字符就在飞速更换,并完全随机。随机数由操纵显示屏的量子计算机选出。字符更换的节奏整齐划一,每一刻都是全部一百八十万字同时变换,于是每一刻都是一部新书问世。这种机理,就如同人类上古时代的活字印刷。
排列越靠后的显示屏,就越可能显示空白页。即,用尽一百八十万字的长篇巨著,要远比一首七言绝句少。超过一百八十万字的作品,其后续也会另行生成。而在那无数巨著和小品之间,却又会不断生成着似乎比无数还要大几个数量级的混沌。会有这样的书:全篇都是“AAAAAAAAA……”,读起来头晕脑胀,无穷无尽。也会有这样的书:“拉花扣个脑壳我自然红……”,穷尽全书也找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然而,正如一部低劣的作品中也会常有仅此一例的佳句,在那许许多多莫名其妙的书籍中,也会隐藏着沧海遗珠。为了这些隐藏的佳句,甚至可能仅仅一个绝妙的词,人类也将这些乱序组合一视同仁,任由巴别图书馆将其生成。
其实乱序组合、莫名其妙,也未必就不具文学性。
  人类毕竟就是这样的难以舍弃任何事物的文明。亦是个贪婪的文明。
  但这一视同仁还有另一个原因:巴别图书馆无需将任何一部生成的著作储存下来。
  无需,也不能。如果需要储存,那么短短一页所能诞生的可能性,用物理学所允许的最尖端的技术将信息压缩,所占用的硬盘重量也将远远超过整个可观测宇宙质量的总和。
  但又确实是无需。
  巴别毕竟是一座图书馆,而不是一本变幻的书。图书馆是需要将刊本收藏的。
巴别没有足够的空间。于是,它将它所接纳的每一部新书都收藏到了一间进不去也退不出的密室中。
时间。
在这条川流不息的第四条维度上,巴别存储了人类文明所能诞生的所有信息。而三维生物的卑微,也注定了能够从巴别图书馆中浏览、索引的,绝不会是人类。人类希望,巴别这不辞辛苦的孤独劳作,会有高维度的文明看到,在茫茫的宇宙中,看向这普普通通的银河系,看向这被七座人造空间灯塔与一个星系黑洞标明了位置的图书馆,再用时间去将它浏览。对于那个高维度文明,时间也许并不是一条单行线,而是一条双行线,甚至是一座广场。他们在时间的广场上肆意穿行,怀着好奇与兴致,翻阅着曾在三维世界的细窄时间中的这两千张活字印刷纸上出现过的每一篇文字。
  或许,他们也能看到本篇。本篇也恰是为此而写的。如果不是本篇,也会是许许多多只是少了个标点、多了个错字的和本篇几乎一模一样的说明。亦或许,还会有千千万万篇其它文字,将建立巴别图书馆的理由说得千奇百怪,并也都信誓旦旦地宣扬着那份解说的正确与可信。
  但那也没办法。毕竟,巴别是一座图书馆,而图书馆的收藏必定是先多多益善,才能再去伪存真。检索时恐怕要费一番功夫了。好在那会是有回报的。正像传统图书馆中那样,在无数本平平无奇的书之间,总有一本令人惊叹的佳作。能够畅游时间广场的文明,想必不会被这点小事难倒。
  总而言之,但愿你们收到了我们的礼物,远方的朋友。
  并祝你们阅览愉快。
《天问》
  永恒到来之前,宇宙正在最浪漫的时刻。
  文明百花争放,怯生生的无线电波与冷漠的中子星炮交织成一张绚烂的网。水与气凝成的行星在温柔的火球旁环绕奔舞,漩涡般的星系聚了又散,散了又聚。文明不满于自己的家园,用镜子汲取干各自的恒星,又纷纷蜂涌至可见的星辰大海。光网暗了,恒星盏盏熄灭。文明将自己上传到了巴掌大小的电脑中,吸吮黑洞挥洒出的颗粒。直到黑洞也在旋转中消散时,文明回到了自己的家乡,在早已崩塌成一个铁球的黑矮星上,默默终结。
  宇宙中终于没有了文明的光与意志。
  对于永恒来说,这只是一瞬。
  永恒到来之后,还是永恒。
  熵的胜利。
  热寂。


  然后——


  正如一副扑克在无数次洗牌后也能机缘巧合回到原本整整齐齐的样子,在热寂的宇宙中,粒子与粒子、引力与引力,在横冲直撞的排列组合中,偶然组成了一条神经元。
  神经元转瞬即逝。
  但在永恒之中,最不缺的就是瞬间。
  机缘巧合,两条神经元相邻。消散。
  三条。
  三百条。
  三万条。消散。
  三千万条,消散,消散,消散!然而在无数次的生成与毁灭后,终将有一次,一切都是那么完美,力与力相连得恰到好处,粒子与粒子衔接得天衣无缝。在没有边际也没有秩序的宇宙中,巧合织成了一个无形幻变的大脑。一切都是那么的完美,以至于那原本无论多么壮观也只需轻轻一吹就会崩塌的纸牌屋,这次总算将将站住。
“天”出现了。


  从天出现,到他从沉睡中醒来,又是一个漫长的瞬间。
  醒来后,他的第一个念头,是给自己的提问。
  我是谁?
  他无从得知。四下里茫茫一片,除了混乱,只有黑暗。他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做不到,唯有在永恒中思考。由此得来第二问。
  我从哪里来?
  又是一个无解的问题。天没有眼睛,有也无法看到任何事物。他在一个漆黑的蛋壳中,无论哪里都是一样。于是,下一个问题也全无必要。
  我到哪里去?
  随便。
  天在思考。
  思考这虚无有什么意义,又是什么能结束这虚无。没有见识的天答不上来。他所能做的,只有继续问。
  在这无法结束的虚无中,我该做什么?
  永恒实在是太长了。天所能做的,唯有思考。思考之余,唯有想象。他想象这漆黑的囚笼中,也许也能有清光点点。也许会有滚烫的星河,有深邃的洞窟。
  想象,也许会有另一个他。
  那另一位,能如他一样思考,但比他还要更能热爱这宇宙。那另一位,可以去看,可以去听,可以去触摸,触摸那原子如搭积木而成的大千世界中的芸芸众生,众生如宇宙中随性冲撞着的粒子般绽放。
  也许,如果他等得足够久,这些都会发生。毕竟在永恒中,一切可能发生的事情,都会成为现实。
  无能为力的天,想象着这一切如何能更快一点出现。
  毫无悬念,他想到了。
  因为除了想还是想。唯一的消耗品,时间,对于天来说无穷无尽。
  让一切快点发生的方法很容易。只是他做不到。只有永恒中所包含的无数的可能性能够做到。
  但那没关系。
  有的是时间消遣。
  于是天开始想象那终将会到来的情景,想象宇宙中的力因为巧合而全部来到同一个点。压缩,压缩,在一个小小的点中争吵着,互相推挤,甚至将天也无情地吸纳了过去。然后,一瞬之后,这无数的力无法承担自己的寂寞,一股脑冲出来,四面八方地奔向宇宙尽头的自由。
  在他们的身后拖拽着的,是天所认知的宇宙中,从未有过的事物。
  如果要给他们起一个名字的话,如果可以允许这宇宙古往今来最久远也最伟大的思考者一句庆祝的口号的话,那么天会这样呐喊:在这宇宙中——
  要有光!
短篇集《海角拾星》节选。作者:问非语。本答收录十二篇。全书共三百六十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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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seaotam 发表于 2020-7-4 10:03:22 | 显示全部楼层
又名《在?当个总统?》

【已完结】





1.
【你失明了,突然有一天你恢复了视力,脑海里却有一个声音说:别告诉他们你看得见。】
专为盲人设计的键盘被我敲得“哒哒”响。
电脑屏幕上的字仅存活了几秒就又被我全部删除。
重新输入——
【从出生到现在,我从未见过这世界的光。】
“叮咚!”
停住打字的手,我看向办公室中央的白色电梯门,“请进。”
“主缔者。”秘书单手覆胸朝我行了一礼,玻璃墙外的日光迎面扑洒在他脸上,使他左脸颊上的六道金痕散发出近乎神圣的金光。
“嗯。”我撑着下巴,示意他可以开始汇报政务了。
“一层人于昨日下午和五分钟前爆发了规模上万的示威游行,以抗议六层新颁布的《个人日光税法》。”秘书拿手划了一下手表投射在空中的感应蓝屏。
“规模上万的游行啊......那可不是什么小事呢。”话是这么说,但我依旧半耷拉着眼皮,"那什么个人日光税的,废除。"
秘书记录的手一顿,表情犹豫,“…可是六层上表建议说应该派三层武力压制。”
“哦?”我抬眸看向秘书,笑了笑,“那就把这些上表的老家伙也扔到一层去,让他们亲自镇压。”
对上我的眼睛,秘书长浑身一震,“是,我明白了。”
“继续吧。”收回目光,我注视着面前自动黑屏的电脑屏幕——
与里面那个正撑着下巴半垂眼眸,左脸颊上还有七道金痕的小男孩静静对视。
……
“最后。”秘书低眉顺眼道,“六层的帕特里克·卡尔上表恳请您能再给他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他希望今晚能有幸与您共进晚餐,帕特里克·卡尔想带着他的儿子向您当面赔礼道歉。”
“晚餐?”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嗤笑,我仰靠着柔软的椅背,“不,那太晚了。”
我闭上眼睛。
“削除他和他宝贝儿子的六层身份吧。”
“是。”没有一丝同情,秘书沉声应道。
“好了,你把这些文件拿去给艾伯特公爵看看,除了游行和帕特里克的事其余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挥了挥手,我转过身背对着行礼离开的秘书。
我告诉他们我看不见。
透过玻璃清晰地俯视这环形迷宫似的七层世界,我脸上的笑容愈加放大。
他们也以为我看不见。
转动磁悬浮椅子,我又重新投入回自传《顾石的故事》的写作中。
【从出生到现在,我从未见过这世界的光。】
专为盲人设计的键盘被我敲得“哒哒”响——
【所以从今天起,】
【我便是这世界的光。】








2.
我是被疼醒的。
梦做到一半,浑身的肌肉都像即将爆炸的气球,剧烈的胀痛叫我无法继续睡下去。
这就是蹬了整整一天动力发电车的后遗症——尽管最后我一张绿票也没拿到。
我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呼痛声。
什么我还太小才13岁不能来蹬车,什么他不收童工所以不能给我发工钱……
都是放屁!
在我干活前什么都不说等我蹬完了再这样赖我工资?
不就是欺负我年纪小还是个瞎子吗!
死杨狗!我在心里狠狠咒骂那个电厂经理,我诅咒你生儿子没屁眼!
封闭的屋内黑漆漆的看不出时间,不过听身边刘甲平稳的呼吸声,我就知道现在还早。
动作缓慢地从双肩包下摸出匕首插进绑在腰上的匕套里,我背起那被我当成枕头的双肩包,小心翼翼地开锁推门,驾轻就熟地走进隔壁的公共厕所,而这整个过程中我都没有睁眼——
毕竟对于一个天生失明的人来说,睁眼这个动作纯属自欺欺人。
孙小窗也常常叮嘱我,说我的白瞳太过特别,最好不要让外人看见,毕竟对于我们这些连一层人都算不上的流浪儿来说,特别,就意味着危险。
那闭着就闭着呗,反正对我来说闭着眼睛日子也是一样难过。
公共厕所的味道并不好闻,事实上但凡有其他容身之地的话我们几个也不会选择挤在这个公共厕所旁放拖把扫帚的屋子里。
揉了揉唱空城计的胃部,我摸索到洗手池旁用水冲了把脸,心下默默盘算。
孙刘顾的奶粉快吃完了,刘甲一人的工资和孙小窗针线活的补贴根本不够我们三大一小的生存开销,如果我再不去找工作的话我们几个迟早会饿死街头……
想到这,泛酸的胃部忽然一阵抽搐,疼得我面目扭曲,一不小心就把水溅进了眼睛里,我连忙扯起上衣揉了揉眼睛。
嘶……该死……
刺痛感渐渐褪去,我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睛——
然后就和我错过十三年的彩色世界撞了个满怀。

我愣在原地。
我......能看见了?
我能看见了?
我能看见了!
呆滞许久后我激动得浑身战栗,滚滚热泪直流下来烧灼过我每一寸肌肤,巨大的欢呼声已经迸发到了喉咙口——
【别告诉他们你看得见】
在脑海中乍然响起的声音好似切断了我的某部分神经,叫我瞪大眼睛张大嘴巴却愣是发不出半个音符。
【别告诉他们你看得见】
第二次响起的声音小了些,可话间浓浓的威胁意味却叫我猛地打了一个寒战。
一种近乎本能的感觉驱使我服从这句命令。
就在这时,打着哈欠的刘甲从外面走了进来,“啊唔……”刘甲揉了揉乌青的眼睛,“早啊,又是坏的一天……顾石你这什么吃了屎的表情?”
“……”动作快于思维,我自然地闭上眼睛回怼道,“你才吃了屎!我只是不小心把水溅眼睛里了而已。”
“哦。”刘甲拖着人字拖走向水池,疲惫的语气很是不耐烦,“下次注意点,这水不干不净的,你的眼睛要是又发炎了我可没票给你看病。”
顿了顿,刘甲背对着我又补充了一句,“你小子别再给我添麻烦了。”
若换做平时,听见刘甲这样生硬难听的话,我定会忿然转身离开,然而此刻,我却只是呆呆地盯着那边低头洗脸的刘甲——
虽说刘甲三年前就为了能够工作而自称已经成年了,但他今年其实也不过十七岁,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刘甲是我的哥哥、我的亲人,我和他还有孙小窗在一个修道院长大,修道院破产后我们又在一起相依为命。
而这也是我这辈子第一次看见刘甲。
和我想象中的一样,刘甲穿着看不出原来色彩的白背心、松垮的大裤衩、快磨烂的人字拖,杆子似的瘦瘦高高、头发蓬乱,却比我想象中的要瘦好多、黑好多、让人难过好多。
我抿了抿嘴,目光又瞥见他左胳膊上那道长长疤痕——我就知道上个星期闻到的血腥味有问题,刘甲还骗我说是孙小窗来月事了……
鼻子酸涩到不行,我几乎是仓皇逃出了公厕,眼泪大颗大颗夺眶而出。
刘甲这个大骗子!
“小石头?小石头你怎么了?”身后传来了孙小窗温柔的声音,我连忙用手背擦了擦眼泪,扭头挤出一个笑容,“啊,我没事小窗姐。”
怀里抱着熟睡的孙刘顾,孙小窗关切道,“小石头你眼睛周围怎么这么红?难道又发炎了?”
“没有没有。”我连忙摇手,压低声音,“我这是揉的,揉红的。”
“又咋了?”刘甲的声音由远到近,叫我的心一颤,哪怕没有睁眼,我也能想象出此刻刘甲皱眉说话的样子,“不就是把水溅进眼睛里嘛,用得着像个娘们似的哭哭啼啼吗?”
“像个娘们怎么了?还不是娘们给你们洗衣服缝袜子的?”孙小窗细声细语的,却叫刘甲摸了摸鼻子不再说话,“哥你抱下孙刘顾,我那儿还有半瓶纯净水,我先带小石头去冲下眼睛。”
说着,把孙刘顾抱给刘甲的孙小窗就牵起我的手,领着我回到屋子。
“不用了小窗姐,我眼睛真的没事。”孙小窗的手是女孩子特有的柔软无骨,可那无法细数的伤口和指根下的老茧却磨的叫我心中酸涩,不舍得用力拉扯她,我只好出声阻止,“这纯净水本来就是刘甲省给你喝的,给我洗眼睛也太浪费了。”
“什么浪不浪费,水本来就是用来喝的用的,何况你的眼睛要是发炎了可就不好了。”掀开将狭小房间分割成一半的帘子,孙小窗拿来盆子和那瓶纯净水,“小石头你坐下,我给你冲洗一下。”
知道孙小窗的固执脾气,我只好顺从地跪坐在地上,眼睛却迟迟不敢睁开。
一手举着纯净水,一手温柔地捧起我的脸,孙小窗哄小孩子似的柔声哄道,“小石头乖,把眼睛睁开。”
又犹豫了一下,我有些惶恐地睁开眼睛——
清凉的纯净水浸润过眼睛,也模糊了眼前的孙小窗,我努力瞪大眼睛,直到半瓶矿泉水都用光了,我还呆愣愣地注视着这张秀美的脸。
那是我一生也无法忘怀的最惊艳和最柔软。
“姐姐……”我无意识地喃喃道,音调里还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哭腔。
孙小窗那张因为营养不良而瘦黄的小脸顿时露出了担忧的表情,“怎么了?是眼睛痛还是哪里不舒服?”孙小窗焦急地想站起来,“小石头别怕,姐姐这就带你去医院。”
“不是的不是的,我眼睛没事也没有不舒服。”我连忙拉住孙小窗的衣服,眼泪控制不住流下来,“我……我只是想看看你。”
误解了我的意思,孙小窗的动作一顿,哀伤在她眼中一闪而过,“好,那小石头看看姐姐。”孙小窗跪坐回地上,牵起我的手贴在她的脸上,带我一点点抚过她的眉眼,抚过她弯起的嘴角。
可我分明看见她的眼圈红了。
“我们小石头啊,有着这世上最漂亮、最动人的眼睛,银白色的、清澈的,像是钻石和水晶的眼睛。”孙小窗的声音温柔含笑,“不过我觉得,小石头的眼睛还是最像窗户,姐姐最喜欢窗户了,因为窗户外面有光,小石头的眼睛里也有光。”
而在我看来,说这话的孙小窗眼睛里也有光,弯弯像是月牙,“所以小石头不要多想了哦,这么漂亮的眼睛,是上天送给我们小石头的礼物呢。”
努力破涕为笑,我攥着孙小窗的手用力点头,“嗯!”
……
由于没票买盲人专用墨镜,平时我都会在头上绑一条黑布,一来遮光,二来告诉别人我是个瞎子,三来还可以防止别人看见我的眼睛。
帮我系好布条后,孙小窗拉着我的手,又像叮嘱又像恳求道,“小石头乖,以后这条布都别摘下来了好吗?”
单层的黑布粗糙单薄,光线和色彩从线条缝隙中漏入眼内,望着孙小窗模糊的轮廓,我最终还是听话地点点头,“好。”
孙小窗这才露出一个放心的灿烂笑容。
等我们从屋子里出来时,只见刘甲正在逗弄怀里的孙刘顾,准确的说,是咿呀学舌的孙刘顾把刘甲逗得直笑。
孙刘顾是刘甲捡回来的弃婴,和我们一样没有继承父母的层级,没经过一层的义务教育,不属于七层世界的任何一层,永远是被排斥的层外人。
见我出来,刘甲咳嗽一声后收敛起笑容,面向孙小窗,“他的眼睛怎么样?”
孙小窗从刘甲手里抱过孙刘顾,柔声道,“万幸没什么大事,以后小心点就好。”
刘甲望着我“啧”了一声,没说什么。
太阳从西边逐渐升高,我知道到刘甲去发电厂上班的时候了。
这时孙小窗已经抱着孙刘顾回屋去了,而我只顾在屋外磨蹭,打算像昨天一样在刘甲走后开溜,谁知却被刘甲一眼看穿了心思,“又想跑到哪儿去?”刘甲拽住我双肩包上的提手,抬起胳膊让我不得不踮着脚尖,“今天你给老子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陪你小窗姐。”
“我不!我要去找工作!”我扭动身体试图挣脱开这个人型挂钩。
愣了一下,刘甲随即发出一声响亮的嗤笑,“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找什么工作?”说着,刘甲指了指他左脸颊上的一道金痕,“而且没这玩意你会被三层警察抓走的知道吗?”
这我当然知道,金痕,七层世界居民的身份证,从一到七,金痕越多地位越高,最大数世袭制。
身为孤儿的刘甲当然没有金痕,他现在的这一道金痕是发电厂特许给他纹上去的,而代价,就要刘甲拿着最少的工资替发电厂干一辈子的活。
“有必要的话我现在已经能够调出相似度很高的颜料了,就算遇见拿着扫描仪检查的警察我也会跑得很快的,这一片的地形我都熟悉。”我梗着脖子辩道,“再说一层的警察根本懒得管这个,我昨天在街上还看见好多无层人呢,而且现在大农田也开始招无层人了,就是工资很低罢了。”
“警察懒得管是因为上头没发布任务,要是哪天上头严抓了你跑都跑不掉。”刘甲恶声恶气地威胁我道,“何况无层人啥保障也没有,那些人说赖你工资就赖你工资,你到时候一点办法也没有。”
知道刘甲说的都是事实,但抱着不能坐以待毙心态的我还是选择用扭头沉默来表达我的坚持。
被我执拗给气笑了,刘甲一把松开了背包提手,猝不及防得叫我脚下一个踉跄,“反正在你成年前你不许去找工作。”
刘甲在裤子口袋里掏了一会,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绿票塞到我手里,“哝,去大食堂多吃点,小个子轻得像是羽毛,这么弱以后怎么保护你小窗姐。”
又抬头望了一眼人造太阳的位置,刘甲拍了拍我的脑袋,“在家好好陪着你小窗姐,工作和绿票的事情你就别想了。”
刘甲背对着我挥挥手。
“有老子在,还轮不到你这个小屁孩逞能。”








3.
就算我是小屁孩我也有想要保护的人。
而且我能看见了。
低矮拥挤的房屋、脏乱混乱的街道、胡乱叠加的色彩……以及城市中央,那比所有楼房都要高的银色围墙,我知道,墙的那边就是二层,未知的二层的城市。
再目光远眺,我甚至还能看见二层与三层之间的围墙、三层与四层之间的围墙……那些墙壁一座比一座高,一座比一座银亮坚固,高耸庞大到让墙外的人竭尽一生心血也无法想象出墙内的一隅世界。
许久才收回目光,我低头看向手心的绿票,加上这张绿票,我现在一共有十张绿票——而十张绿票连普通医生的号都挂不起,更何况是给自己和孙小窗他们买一层户口呢。
再这么靠饿肚子省绿票,只怕绿票没省多少我自己就先被饿死了。
丧气地瘪了瘪嘴,我推门走进漆黑的屋子,从墙角拿起我用铁棍自制的导盲杖,此时孙小窗正在一边缝衣服,孙刘顾则躺在被窝里咿咿呀呀地叫唤着,像是在自娱自乐。
“小窗姐。”我忍不住皱起眉头,没有层级的女性在这个世界可以说是相当危险,因为就算她们出了事也不会有人管,所以孙小窗每天只能足不出户,把她自己锁在这个没有窗户的封闭屋子里,而孙小窗也早就习惯了在黑暗中做针线活,“我现在要去大食堂,你想吃几号餐?”
“就1号餐吧。”放下手里的破衣服,孙小窗对我笑道。
“行,那小窗姐你一个人小心点啊,记得把门锁好。”走之前我又这样叮嘱道。
我们住的公共厕所在一个死胡同的最底端,沿胡同走出去,便会进入一条还算宽敞的街道。
事实上这并不是我第一次上街,却是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逛街——毕竟以前那不叫逛街,那叫想办法让自己在到达目的地前不被车撞死。
毕竟那些人可不会因为我是瞎子而为我这个无层人让道。
像往常一样拿着导盲杖试探前面的路,虽说现在这个动作对我来说已经多余,但我还是敬职敬业地继续装盲人。
我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忽然恢复视力,也不明白脑海中的那道声音是怎么回事,我是个无神论者,我相信科学,可我又爱幻想、爱做梦——我真的害怕这一切只是一场梦,害怕自己随时会醒来,重新被囚禁在那没有色彩的虚无世界,所以我并不打算深思,只想好好珍惜现在,听从本心。
尽管有努力克制,但走在街上的我还是忍不住东张西望,近乎贪婪地观察吸这一切:
街道两边嵌满了琳琅的店铺,吃喝玩乐一应俱全。在这里消费的都是来一层办事的上层人,毕竟真正的一层人的活动范围只有大农田、大工程、大宿舍和大食堂。
大部分一层人的工作不是去动力发电厂骑动力发电车,就是去大农田干活或是去大食堂当厨子,少部分长得漂亮或是家里有点关系的一层人才能到这些店铺里作服务员。
当然,我也从来没有奢想过自己能到这种地方工作,要么大农田要么发电厂要么大食堂,我的命运似乎从我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定下来了。
“去去去!无层人离远点!”刚跨到一家茶叶店的门前,站在店门口的一层服务员就一脸嫌恶地嘘我。
我抿嘴不语,只是顺从地往路中间走了些。
街上的人很多,车水马龙的很是热闹,时不时还可以看见几个被众星捧月的上层人,那些人一个个衣冠楚楚,脸上耀眼的金痕不是三道就是四道,他们看见我后先是扫了一眼我的身高,但看见我眼前的黑布后又立刻移开目光,好似再多看我一眼就是浪费时间。
被那些人打量得不自在,我尽可能低下头缩小自己的存在,心中感到奇怪。
就这样走到大食堂,我交了两张绿票后拿了两个一次性白色饭盒——打饭的厨子会根据饭盒的颜色打不同的菜,比如说白色饭盒是1号餐,两素一饭,只要一张绿票;蓝色饭盒是2号餐,两素一荤一饭,要两张绿票;红色饭盒是3号餐,两素两荤一饭,要三张绿票。
而刘甲一天的工资也只有两张绿票。
队伍排得很快,厨子接过我手里的饭盒,瞥了我一眼后舀了一勺素菜,又颠了几下,再盛进饭盒里,接下来的几勺也是如此。
我饭盒里的菜明显只有别人饭盒里的一半。
我刚皱起眉,随即又若无其事地舒展开,我默默地端着饭盒走到一张空桌子前,咬紧的牙关几乎要把牙龈给捏碎。
“呼……”我尽可能压抑住自己粗鲁的呼吸声。
要忍让……小窗姐说了要忍让……不能和他们发生冲突……
又深呼吸了好几次,我渐渐松开牙,一股血腥味顿时在口腔里冲撞开。
算了,想来他们一直是这样给我打菜的,只是我以前眼不见心不烦罢了。
走出大食堂,我一手捧饭盒一手拿导盲杖走得很慢很小心。
“嘀嘀——”
那是轿车的鸣笛的声音。
“砰!”
这是车头撞击肉体的声音。
待这两道相隔不久的声音都安静下来时,我这才抿着嘴循声望去,只见一辆黑色的豪华轿车前,一个小男孩正躺在血泊中。
那个小男孩估计是个无层人,虽然流了很多血但应该只是昏过去了,从黑色轿车上下来一个三层的司机,他用手掰了掰小男孩的头后又站直身,抬脚将小男孩踢到一边,最后重新上车疾驰而去,而路人也只是围在一旁窃窃私语了一会,随后也都慢慢散开,任由警察过来处理。
你看,无层人的命就是这样不值钱。
心脏莫名地紧缩了一下,疼得叫我倒吸了一口凉气,我站在原地缓了缓,努力压回去看看那小男孩情况的想法,然后越发小心翼翼地想要避开别人。
但是就算我主动避开别人,并不意味着别人会主动避开我——
突然,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胖子直直摔向我,眼见自己连人带饭盒就要被他压扁,我也顾不得装什么瞎子了,连忙把手里的导盲杖一扔,两手抱着饭盒往旁边一跳躲过了胖子的肉弹攻击。
“哎呦喂……”瘫在地上的胖子显然摔得不轻,杀猪似的嗷嗷叫唤。
我抿着嘴飞快地瞟了胖子一眼,只见他穿着白大褂,戴着一副厚重的黑框眼镜,最重要的是,他左脸颊上竟然有五条金痕!
惊讶地微张嘴巴,我忍不住又往后退了一步——事实上我活到现在,我听过的、见过的最高等的人也不过是四层人,没想到自己今天在这儿竟然会遇见了一个五层人,还是以这种奇怪的方式?
不过到底是谁,竟敢把五层人这样像丢垃圾似的丢到路上?
敢攻击豺狼的狮子到底在哪?
惶恐地吞了吞口水,我将饭盒放到一边,借着在地上摸索盲人杖的机会拿眼四处观察,恰好瞥见不远处的路边,几个人高马大的黑衣男子正坐上了一辆豪华轿车后的几辆车。
估计就是那些人把这个五层人扔出来的吧……
正这么想着,一种被人盯住的危险感觉电流似的激起我浑身的汗毛,我一惊,快摸到盲人杖的手立刻变了一个方向,我顺势扭过身子,用余光看向那边的黑色轿车,却只看见一扇刚刚升上去的车窗,在人造光的反射下,光滑的车窗反射出刀刃一般的光芒。
心中顿时警铃大作,我终于“成功摸到了”盲人杖,然后笨手笨脚地抱起饭盒,使用盲人杖慢吞吞地离开这里。
直到拐过街角彻底看不见那辆豪华轿车,我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我畏惧豺狼,何况狮子。








4.
正处在长身体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甚至可以一口气吃下一头牛。
见我把饭盒底的油都舔了个干干净净,孙小窗便笑着把她的那份饭盒递给我,“小石头,姐姐吃不下了,但我不想浪费,你可以帮我吃了吗?”
这种“我吃不下了你能帮我吃吗”的把戏从小到大孙小窗不知道玩了多少遍,知道就算自己拒绝孙小窗也不会再吃半口,我只好接过那还剩大半的饭盒,又看了看身边面黄肌瘦却笑容满足的孙小窗,我拼命咬牙憋着才不让眼泪再次掉下来。
自从我能看见后,我好像越发爱哭了。
是因为我看见的色彩都变成眼泪了吗?
孙刘顾似乎是早上玩累了,喝了几口奶后又吐了出来,此时正在孙小窗怀里睡得昏昏沉沉。
将孙小窗的那份饭盒也舔了个底朝天,我用手背擦了擦嘴,和孙小窗说了一声后就出门去了。
就算刘甲那么说,我还是要去找工作,我想赚好多好多绿票,我想让小窗姐住进一个有窗户的漂亮房子,顿顿都吃3号餐;我想把刘甲赎回来,让他不用每天都干那么辛苦的活;我想让孙刘顾喝上正牌的奶粉,然后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长大。
我想,所以我必须要做。
大农田的招务处前排着堪比大食堂打饭口前的长队,速度却比大食堂慢了许多,队伍中大部分都是衣着破烂的无层人,夹在一群瘦长黝黑的人中,我努力挺直腰板踮起脚尖,好尽可能减少自己与别人的身高落差。
等了大概有一个多小时才排到我,坐在桌后的面试官是一个男性二层人,只见他戴着副金丝眼镜,头也不抬地冷声问道,“年龄。”
“18。”我努力压低嗓门,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粗犷些。
显然是怀疑我在虚报年龄,那人微微抬头,从镜片上方瞟了我一眼,话语停顿了一下,“是个瞎子?”
“但我什么都可以做,我力气很大的,耕地喂牛我都可以干!”我急切地补充道,“我会努力干活的!我不怕吃苦,也不介意工资比别人低!”
发出了一声百转千回的“嗯”,那人最后还是朝我挥了挥手,说话还算委婉,“我们这不招瞎子,你还是去别处看看吧。”
“可是……”还没等我再争取争取,我就被身后等得不耐烦的人推搡到了一边,使我彻底离开了队伍。
“啧啧啧……”“死瞎子……”“真可怜……”“活该……”
孤零零地站在人群边,其他无层人或幸灾乐祸或怜悯同情的交谈声粗暴而细碎地强塞进我的耳朵里。
我僵立在原地。
瞎子……瞎子、瞎子又是瞎子!
我这一生因为这两个字错过了多少机会和可能?
我狠不得当场一把扯下眼前的黑布,告诉所有人我现在不是瞎子了我看得见!
然而当我刚抬起手,孙小窗的恳求和那声“别告诉他们你看得见”的命令就又在我脑海中接连响起,两道声音碰撞、扭曲、融合,最后变成一张狰狞恐怖的笑脸。
就算我不再是个瞎子,也终究逃不过瞎子的命运。
跌跌撞撞地拖着步子走回家,我整个人浑浑噩噩的,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就连刘甲下班回家了也不知道。
模糊意识到刘甲这次回来的比平时都晚了一些,此刻他正满脸不耐地和孙小窗抱怨着什么路上有人拦住他,问他想不想参加全民竞选,想不想成为候选人。
“妈的,一看见那些人的嘴脸老子就想吐。”说着,刘甲做出一个夸张的作呕表情,“什么全民竞选的,都是上层人玩的鬼把戏!”
“哥,别这么说,至少让大家能投票选出七层的主缔者,这样还是很民主的不是吗?”孙小窗困倦地揉了揉眼睛,抱起怀里依旧熟睡的孙刘顾就准备进屋。
“民主个屁。”面对孙小窗,刘甲就算说脏话也会放软声音,“无层人又没有资格投票,再说了,你以为为什么每到上一界主缔者快老死的时候就会有这么多上层人到我们一层来?还不是为了挑选他们满意的傀儡。”
“傀儡?”恍惚间捕捉到这两个字,我下意识地接口道。
“就你耳朵尖。”刘甲抬手薅了一把我打卷的头发,“小孩子别管这……”说到一半,刘甲忽然又改变了注意,他转身蹲到我面前,两只手揪住我的耳朵好让我面对他认真听,“顾石你给我听好了,如果你在街上遇见有人拦你,还用好吃好喝花言巧语诱哄你去当什么候选人的你理都不要理他们转身就跑知道了吗?”
“为什么?”听到刘甲这话,我莫名联想起了今天白天打量我的那些人。
“啧,没有为什么,你给我记住就好了。”松开我的耳朵,刘甲烦躁地挠了挠头发,犹豫了一会还是解释道,“七层的主缔者就相当于是很久以前的国王、总统,主缔者只有一人,由投票竞选产生,终身连任,而主缔者的作用,简单点说就是一个好看的门面。”
“什么意思?”刘甲的年龄比我大不了多少,却因为多年的工作和社会经验懂得比我多的多,而这也是刘甲第一次和我说这些东西,顿时把找工作失败的沮丧心情抛掷脑后,我连忙追问道,“七层不是最高层了吗?”
“不过是说的好听罢了,说是什么由大众投票选举出来的主缔者带领七层世界走向辉煌,实际上那个主缔者就个幌子、傀儡、提线木偶,真正操控整个七层世界的,还是主缔者背后的竞选团队,说白了,就是六层的人。”刘甲鄙夷地皱了皱鼻子。
“又因为我们一层的人口最多,六层的人需要我们的票数,所以他们总是派人从我们一层人中挑选候选人——六层人一般会选中那些刚成年的、好操控的,用一点锦衣玉食的甜头就可以骗走的一层人,他们会从内到外重新包装那些人,然后在大众面前塑造出一个草根翻身的励志故事,骗取人数众多的一层人的共鸣和投票。”
“而一层人为了那点可笑的自尊心,往往都吃他们那套。”刘甲嗤笑一声,掐起嗓子也不知道在模仿谁,“啊,你看,七层的主缔者本来也是我们一层人呢,我作为一层人好骄傲啊!”
“但你其实也没必要拒绝那些人的邀请啊。”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我只好尽量措辞道,“万一你真的竞选成功了,就算作傀儡不也比现在的生活好的多吗?”
明白我的意思,刘甲沉默了一会,语调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和严肃,“因为我不屑于这么做。”
逐渐下坠的太阳将刘甲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我不禁仰头望向他。
“我是一个独立的人,我拥有独立的思想和自由的灵魂,我为什么要为了那一点鱼饵似的甜头而牺牲自己的独立和自由、思想和灵魂?”
“你知道成为候选人意味着什么吗?”刘甲语气嘲弄,“就意味着你的嘴不再是你的嘴,你的身体不再是你的身体,就连你的记忆也不是你的记忆了——你必须张开嘴,说出他们想说的话;你必须举起手,做出他们想做的动作;你必须忘记你真实的记忆,背住他们给你撰写的,更悲惨、更动人、更让人想投票给你的记忆。”
“这样的人生还有什么意思?不,这不叫人生,这叫你的一生使用说明书。”
我不语,只是呆呆地盯着刘甲,好像第一次认识他。
亦或者说,是他第一次将真正的他展露在我面前,让我看见了那个顽强的、有思想的、有尊严的灵魂。
我忽然感到心潮澎湃,我甚至想扑上去紧紧拥抱他。
以为我不说话是听不懂他的话,刘甲又补充道,“得,不谈那些虚的,我们现实一点,六层的人自然不傻,不会在一棵树上吊死,他们有无数个团队,每个团队也都会挑选无数个候选人,然后让这些候选人自相残杀……好吧这么说有些不贴切,总之就是相互竞争,竞争赢了的就和其他赢了的再竞争,至于竞争输了的——”刘甲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就被打回原形、重新跌入泥地。”
“先不提什么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你想想那时的你就好比是一个被主人抛弃的丧家之犬,被狠狠践踏完尊严后还将你连人带破碎的尊严一起赶出来,这真是……”刘甲摇头咂舌,“屈辱的不能再屈辱了。”
远处的大片乌云让人莫名有些闷气。
“好了,今天和你说得有些多了,你听得懂就忘记,听不懂最好,反正你只要记住我那一句话,别理那些不怀好意的上层人知道了吗?”刘甲过来把手放在我的脑袋上,威胁似的眯起眼睛看着我,直到我乖乖点头,他这才抬起手,打了一个大哈气,“啊唔……”
“不早了,睡觉吧。”
刘甲对我耸耸肩。
“梦里啥都有。”








5.
“哥!小石头!你们快醒醒!”
迷迷糊糊地睁开睡眼,孙小窗浓重的哭腔叫我瞬间清醒了大半,而我身边的刘甲更是一跃而起,一把掀开帘子焦急地冲到孙小窗面前,“怎么了小窗?”
“孙刘顾她……”孙小窗哽咽到几乎说不出话,“我半夜醒来就发现她浑身滚烫,怎么唤也唤不醒,白天她就没大精神,奶粉也没喝多少……”
伸手抱来孙刘顾,刘甲摸了摸她的额头,语调还算镇定,“她发烧了,我们必须赶快把她送医院去。”
闻言我连忙用钥匙打开门锁,结果刚推开条门缝,屋外呼啸的大风和豆大的雨水就鞭子似的抽在我的身上,“刘甲!”我合上门扭头喊道,“外面下雨了!”
“就算下刀子也要去医院!”说着,刘甲捡起地上的被子,严严实实地包裹住了孙刘顾,然后蒙头就冲进了大雨里,见状我也赶快过去拉住孙小窗的手,跟上刘甲的步子。
外面的雨真的好大,大到让我有种自己正在经受什么酷刑的感觉,劈头盖脸的雨水和狂风简直让我睁不开眼、迈不开步子。
“轰隆隆——”
一道巨雷突然劈开暗沉的天空,受惊吓的孙小窗脚下一扭,重重地摔倒在泥坑里,拉扯得我的胳膊生疼,像是脱臼了似的。
“小窗姐你还还好吗?”外面的噪声太大,我只好扯着嗓子吼,即使这样我也依旧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孙小窗只是艰难地冲我摇摇手,天色太黑叫我看不清她的伤口,孙小窗挣扎着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和我继续往医院走。
等我们两个好不容易赶到医院时,淋成落汤鸡的刘甲早就到了,刚进医院,刘甲那声嘶力竭的嘶吼声就裹挟着冰冷的消毒水味猛地砸向了我,“她快要死了!你们为什么不救她!”
“你不交票我怎么救她?”柜台后的二层护士翻了一个白眼,“再说了又不是我害死她的,吼我干什么?神经病。”
感受到孙小窗的手在这一瞬间变得像尸体一样僵硬,我担忧地扭头看去,只见她中弹似的身体一晃,险些直接倒下。
“不……不……我求求你……我求求你!”在我印象中连腰都不会弯一下刘甲此刻“噗通”一声直挺挺跪在地上,乞求的声音近乎绝望,“我求求你救救她吧!我现在就回去拿票!求求你先救救这个孩子吧!”
“不行,规矩在这呢,我们必须按规矩办事,无层人必须先交票才能治病。”掏了掏耳朵,护士瞥了眼我和孙小窗的脸颊,然后又看了看我们身上的泥水,顿时露出嫌恶的表情,“你们再在这里捣乱我就叫保安了啊。”
刘甲被雷劈中似的低头僵跪在原地。
把失魂落魄的孙小窗拖到等候区的椅子上,我过去想扶起那边还跪在地上的刘甲,“刘甲你先起来,我们现在赶紧回去拿票还来得及。”
然而还没等我的手碰到他,刘甲就猛地抬起头,恶狼似的喘着粗气,那仿佛要吃人的凶狠眼神叫我的动作一顿,柜台后的护士更是吓得一个哆嗦。
又看了护士好几眼,刘甲将怀中的孙刘顾递给我,头也不回地又冲进雨里。
此时的孙刘顾已经气息微弱,小脸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死白,我急得直咬嘴唇,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扭头看向那边被刘甲吓了一大跳正拍着胸口嘟嘟囔囔的护士,哪怕对她的冷漠满腔怒火,我也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护士姐姐,请问可以给我一杯热水吗?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我眼前的黑布早已被雨水冲掉,护士看着我的眼睛先是愣了两秒,犹豫片刻后还是倒了一杯热水给我。
“谢谢姐姐。”接过水杯,我冲她甜甜一笑,那护士的脸一红,到嘴边的驱赶也咽了回去,转身任由一身狼狈的我和孙小窗坐在这里休息。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为什么我没有早点发现呢?为什么我没有早点发现呢?”孙小窗的眼圈通红,丢了魂似的喃喃自语,“明明白天我就应该察觉到不对劲了啊……我为什么没有察觉到呢……”
“小窗姐你先喝点热水。”见她冻得浑身打颤,我心疼地皱起眉,“这不怪你的小窗姐,刘甲他已经回去拿票了,很快医生就会治好妹妹的。”
也不接我手中的热水,孙小窗抬起头,因害怕而睁大眼睛里溢满了无助的泪水,“可是……可是我们没有票了啊!哥他身上只有五张票了,都放在我那,我们已经没有票啊!”
听到这个结论,我心中猛地一跳,随即脑子里飞快地运转着,“没有票也没关系,我们……我们还可以借!小窗姐你不要担心,我那还有八张票,加起来一共就是十三张,而挂号需要三十张票……还有十七张,我和刘甲一定可以借到的!”
“小窗姐你帮我抱一下妹妹,我去去就回,你不要担心。”将孙刘顾和热水都递给孙小窗,我转身也跑进雨里。
“轰隆隆——”
外面的雨依旧很大,一下又一下的响雷更像是催命符,我在雨里疯狂地跑着,有几次差点摔在地上。
我先回家……然后从双肩包里取出那八张票……然后……
巨大的雨声干扰着我脑海中的声音,我忽然痛恨起白天的自己来——自己为什么不再忍忍?为什么不把那一张票剩下来?就算只多一张票也是多一点希望啊!
分不清眼里的到底是泪水还是雨水,我只顾一股脑地往前跑,刚跑进家中,我就看见了那个抱着头跪在屋子中央的刘甲。
“刘……刘甲?”我的声音在颤抖,我忽然有种不好的念头,“刘甲你怎么还在这?没有钱我们还可以借啊!”
“借不到了……谁也不会借给我的……我只有穷朋友,没有富朋友……”往日在我心中高大的像是父亲一样的刘甲此刻瑟缩成小小的一团,小到让我根本无法相信那就是我的刘甲、我的哥哥、我的英雄。
“借不到就抢!抢不到也要想办法!她是我们的妹妹啊!我们不能放弃她!”握住刘甲的肩膀,我使劲摇晃着像是要把他摇醒,“哥你不能放弃她啊!”
“谁说我想放弃她了!”刘甲一把甩开我的手,哭着吼道,“就算所有人都放弃她了我也不会放弃的!她是我的孩子啊!顾石你懂吗?我这种人不会结婚生子,孙刘顾就是我的孩子,是我生命的延续!我怎么会放弃她……我怎么可以放弃她?可是我没有票啊……没有票我怎么救她……我怎么不放弃她……”
声音越来越低,刘甲哭得像是个推翻自己所有信念的迷茫孩子。
摇着头站起身,望着彻底崩溃的刘甲,我又往后退了几步,然后沉默着闯进磅礴的大雨里。
不,不能放弃,要想办法……不能放弃……不能……
我不管不顾地跑着,不知道方向、不知道目的,视线被液体彻底模糊,直到刀割似的尖锐痛感从膝盖荆棘缠绕一般蔓延至全身,我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重摔在地。
不能……
放弃。
我躺在地上,绝望地闭上眼睛,然后慢慢地将身体缩成一团、一小小的团,任由从天而降的冰冷大雨将我逐渐淹没、淹没……淹……没……
窒息。
我真是……太没用了。
……
就在这时,头顶的雨好像停了,我茫然地睁开眼望向头顶,却看见一个撑着伞的高大人影。
“可怜的孩子,你需要帮助吗?”雨伞阻隔了雨声,那人的声音低沉磁性的好似优雅的大提琴。
“需要。”我自嘲地嗫嚅着,声音小的也不知道是在说给谁听,“我需要三十张绿票来救我的妹妹,或者我需要变成可以直接接受治疗的上层人,可是我没票,我也不是上层人,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生命流逝,我救不了她。”
“我可以给你三十张绿票。”我听见那人说道,“拿去救你的妹妹吧。”
“真、真的吗?”难以置信地从地上蹦了起来,喜悦之下我甚至感受不到腿上的疼痛,“我以后会想办法还您的!谢谢您!”
“我的荣幸。”他轻笑着答道。
沉沉的夜色叫我看不清那人的面貌,而我此刻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攥紧那三十张绿票就朝医院的方向跑去。
有救了!妹妹她有救了!她不会死了!
原被雨水湮灭的心脏又重新温暖跳动了起来,失而复得的欢喜叫我整个人轻飘飘的,雨点似乎也小了,打在身上也没那么疼了,我拼尽全力,用平生最快的速度跑进医院。
却看见了那跪在地上抱着尸体失声痛哭的孙小窗。
还是。
太晚了。








6.
等我再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家中。
坐起身,我低头望着身上洗得发白的被子,忽然有些恍惚。
所以……是我昨晚不知道什么时候昏迷了还是那只是一场梦?
然而当我抬头看见那边眼窝深陷、胡子拉扎,看上去老了好多岁的刘甲和一边时而发呆时而自言自语的孙小窗时,我就知道,那不是梦。
孙刘顾死了。
我的妹妹、我的亲人,死了。
就在我面前。
我呆呆地望着膝盖上狰狞可怖的伤口,只感觉像是大梦方醒。
明明就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我就可以救回她了。
明明就差一点点。
“好了,别哭丧着脸了。”刘甲忽然站起身,骨头发出“咔咔”的僵硬声音,显然他保持这个姿势一动不动了很久,“她在天堂会过得很好的,至少比在这里好。”说着,刘甲朝我堆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何况你小窗姐还在,我还在,我们都还在,这该死的生活还是要继续的不是吗?”
眼前的刘甲温柔到不像话,莫名有种怪异的感觉,我试图回以他一个笑容,却发现自己的嘴角僵直到无法动弹。
“那我去上班了,你们在家小心点。”刘甲扭头冲我挥挥手,脸上的笑容越发自然,自然到像是流水线的产品,“再见。”
愣了一下,我才反应过来,“……啊,再见。”
刘甲走的时候没有把门关上,我过去把门又打开了些,好让外面的亮光扑洒进来。
“小窗姐,外面雨停了。”潮湿的空气叫人沉闷得慌,我回头,却见孙小窗正抱着扯下来揉成一团的帘子,用平时抱孙刘顾的姿势抱着它,嘴里还在低低哼唱着摇篮曲。
“小窗姐。”心中既害怕又不安,我跪坐在孙小窗身边,用两手轻轻捧住她的脸,“小窗姐你看看我。”
“嗯?”止住哼唱,孙小窗顺从地面朝我,两眼迷茫。
“小窗姐,小窗姐。”又将自己的脸凑近了些,我忍不住开始哽咽,“小窗姐你还认识我吗?我是小石头啊。”
孙小窗眨了眨眼睛,满是疑惑的神色,“小石头?不……是孙刘顾。”提到“孙刘顾”这个名字时,孙小窗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嘘,小点声,她睡着了。”
“小窗姐……小窗姐……”鼻塞到不能呼吸,心脏更是一阵阵绞痛,我哭得放下所有平静的伪装,眼泪止不住的涌出来,“小窗姐我眼睛疼……小窗姐我好疼……小窗姐……我好疼啊……”
望着嚎啕大哭的我呆了一会,孙小窗的眼睛才渐渐聚焦,不敢确定地唤道,“小石头?”
“我好疼啊……我好疼……”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抽噎得像是濒临窒息的人,“小窗姐……救救我小窗姐……”
“我在我在,小石头没事的,姐姐在,姐姐在。”连忙伸手将我把抱进怀里,孙小窗的眼泪无声地流下来,“对不起小石头,对不起……姐姐不会再这样了,姐姐不会再这样了……”
“一切都会好的。”孙小窗轻轻拍着我的背,声音温柔像是在唱童谣,“一切都会好的……”








7.
日子还得继续过下去。
刘甲还是天天早出晚归,有时回来时身上还带着浓浓的酒气,他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背却越来越弯,远看,就像是块被磨去棱角的石头。
孙小窗还是像以前一样温柔,白天就呆在屋子里做针线活补贴家用,只是有时候,孙小窗会忽然停下手中的动作,愣愣的好一会。
自从那天孙小窗神思恍惚下不记得我后,我也再不提什么找工作了,白天就寸步不离地陪着孙小窗,像她学习如何缝补衣物。
有一次,在我以扎破两次手指为代价终于学会了如何挑针后,孙小窗望着我笑得眼睛亮亮的,弯成了月牙,“真棒!”她柔声表扬道,“不愧是我们孙刘顾。”
我也笑着附和着,陪孙小窗继续做针线活,直到她乏了想睡一会,我才默默走到屋外,拼命咬着手指,直到两手鲜血淋淋,才不让自己哭出声。
可我总得出门,毕竟我还要去大食堂买饭,我们姐弟俩总不能靠吃空气过活吧。
放下手中的破衣服,我抬头,只见那边的孙小窗又在发呆了,“小窗姐。”我开玩笑道,“别偷懒哦。”
“哎呀……”被我忽然说话吓得微微一怔,孙小窗随即歉意地笑了笑,细声细语道,“刚刚孙刘顾叫我姐姐呢,我光顾着听就忘记做活了。”
我脸上的笑容一僵。
“小窗姐,你……”你生病了。
话到嘴边,我又咽了回去。
“嗯?”孙小窗歪了歪头,脸上的笑容是那种少女特有的不谙世事。
“你中午想吃几号餐?”我听见自己这样笑说道,稳重的像是个大人,“我去买。”








8.
“小窗姐我回来了。”捧着饭盒,我丢开手中的盲人杖正准备敲门,却发现房门虚掩着并没有锁。
可我明明记得自己走之前孙小窗有锁好门的。
“小窗姐?”心下顿时慌得厉害,顾不得别的,我当即一脚踹开门,然后就看见了那空无一人的屋内。
“哗——”饭盒从手中坠落,素菜汤汤水水的洒了一地,然而饭菜的香味还未来得及扩散就被厕所的臭气给彻底压倒、撕碎。
眼前一花,我几乎要直接跌坐在地。
小窗姐去哪了?小窗姐去哪了?不是说好了不要乱跑乖乖呆在家里的吗?
滔天的恐惧让我无法呼吸,牙齿上下打颤,我浑身也抑制不住地开始颤抖。
不行……不行……我一定要赶快找到她!
一把扯下眼前的黑布,我转身跑出胡同,“小窗姐!”我边跑边大喊,“孙小窗!”
只有在刘甲难得休息时,孙小窗才会在我和刘甲的陪同下出来逛逛,何况她上次扭伤的脚还没好,她一个人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把能找的地方都找了,我却哪也找不到孙小窗。
一层的地方太大了,一层的人太多了,娇小的孙小窗与之相比,就好像大海和一滴水,就算那滴水用力挣扎、拼死反抗,也不会让大海泛起一丝波澜。
心急如焚之下,我不顾保安的阻拦直接冲进了发电厂,偌大的发电厂里,几千号人正一起踩着动力发电车,气喘吁吁、大汗淋漓。
“刘甲!”边在这几千号人里寻找刘甲的身影,我边和保安玩着你追我赶的游戏,“刘甲你个混蛋!”
“你看见刘甲了吗?”找了半天也找不见刘甲,我一把揪住了最近一个人的胳臂,那人被我吓了一大跳,差点从动力车上摔下来。
“刘、刘甲他好、好像陪杨经理喝酒去了……”重新坐稳身子,那人对上我的眼睛后结巴道。
该死的。
我咬牙切齿地骂道,如果刘甲此刻就站在我面前的话,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朝他鼻子上来一拳。
最后我还是被赶过来的保安架着扔了出去。
从地上爬起来,我的胳膊和大腿都被擦破了,才结疤的膝盖也翻出了模糊血肉,而我却看都不看伤口一眼,只是茫然地站在那。
像是第一次成为孤儿。








9.
我找到孙小窗了。
虽然那已经是第二天了。
我在一个死胡同深处的破屋子里找到了我的小窗姐。
我最喜欢、最想保护、最温柔的小窗姐。
挥舞着匕首,我疯狗一样不要命地架势吓跑了那些裤子都没来得及提起的男孩,吐出一颗带血的牙齿,我擦了擦嘴边的血迹,小心翼翼甚至是惶恐地跪坐在浑身赤裸的孙小窗身边,就像她是世界上最纯洁、最脆弱的易碎品。
“小窗姐。”我脱下身上的衣服,轻轻盖在她沾是污秽之物的身上,我用我最温柔的声音唤她,“小窗姐我们回家好不好?”
“抱歉啊小石头……”孙小窗的声音沙哑的像是破锣,青肿的脸上挤出一个看不出是笑容的笑容,“我听见孙刘顾在外面叫我,所以就擅自跑出去了……对不起啊……”
“没关系没关系。”我又哭又笑地拼命摇头,“没关系的小窗姐,我们回家就好,回家就好。”
“小石头你看……”像是困倦极了,孙小窗努力抬起眼皮,手指动了动,却最终没能抬起来,“那有扇窗户……”
是的,这间屋子有扇窗户,歪歪扭扭的、不算干净的窗户,刚才我也正是透过这扇窗户,看见了叫我发指眦裂的画面。
“我最喜欢窗户了……”孙小窗的声音越来越低,但她依旧努力睁着眼,那双逐渐混沌的眼睛,“因为……窗户外面……有……”
“小窗姐?”我颤抖着触碰上她的手,眼泪一滴滴砸在她遍体鳞伤的身体上,“小窗姐?”
“小窗姐你不要吓我……小窗姐?姐姐!姐姐!”
“姐姐——”
窗户的光,白纱似的笼罩住了那双永远温柔、永远失去光彩的眼眸。
窗外有光。






10.
再见到刘甲时,我先喊了他一声“哥哥”,然后结结实实朝他鼻子上来了一拳。
刘甲也不躲闪,结结实实地挨了我这一拳。
被我打歪了头,鲜血从刘甲的鼻子里流出来,他也不去擦,只是扭过头来朝我微笑,倒是他身边一个二层人咋咋呼呼地喊着什么“要是破相了可就不好了”“一会还要上镜呢”跑过来要给他处理伤口。
“没事的徐哥。”刘甲阻止了男子,言行举止既温柔又礼貌,“您先去忙吧,我和我弟弟聊一会就去找您。”
“行吧行吧,你早说早回,我们一会还有一场演讲呢。”被刘甲称作“徐哥”的男子走之前还恶狠狠地剜了我一眼,仿佛我是什么破坏他商品的盗贼。
刘甲笑着送走了徐哥,而我只是面无表情地冷眼旁观,就好像刘甲只是个马戏团的小丑。
几天不见,刘甲变了,从头到脚从里到外的变了——
他的头发不再鸡窝似的乱蓬蓬,而是被精心修剪和发胶固定得整整齐齐,下巴上久驻的胡渣消失了,身上也换上了笔挺的白色西装,整个人看起来干净帅气,能叫任何一个女孩子面红心跳。
他不是刘甲,我心想。
那他又是谁?
他是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我又心想。
“小窗姐死了。”我木着脸开口,态度疏离地像是在对陌生人说话,可蒙上黑布的眼睛却紧盯着不放过刘甲的任何表情。
“我知道。”刘甲的笑容无懈可击,无懈可击到叫我想再往他脸上来几拳。
“小窗姐是被轮奸致死的。”说到这,我的眼圈红了,几乎是从后牙槽里恶狠狠地磨出这几个字。
这下刘甲面具似的表情终于有了松动。
我几乎是立马就软下了声音,像极了和大人赌气失败的孩子,“刘甲,哥哥,你回来好不好?你不是最讨厌那些人的吗?你不是说你才不要当什么候选人的吗?小窗姐已经走了,你回来好不好?”
刘甲不回答,只是笑着揉了揉我的头,“傻石头。”
躲开刘甲的手,我狠不得给他两巴掌好让他清醒过来,“刘甲!刘甲你醒醒!他们只是利用你!只是为了操控你才给你一些甜头,等你没用了他们就会一脚踢开你!你忘了你说的了吗?你会被打回原形、重新跌入泥地!”
“我当然没有忘记。”刘甲依旧笑着,温顺地、服从地笑着,“如果我竞选失败了,他们就会放弃我——我们只是被人利用的工具罢了。”
“对啊!所以……”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刘甲给打断了。
“所以。”刘甲眼中闪烁着诡谲和陌生的光芒,“所以小石头你也来竞选吧!如果我竞选失败了就还有你,我们可以一起竞选。”
宛如从头顶浇下一盆冰水,我的心彻底冷了下来,“……那如果我也竞选失败了呢?”
刘甲歪了歪头,似乎在疑惑我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那就彻底失败了呀。”
他温顺地笑着说道。
“被打回原形、跌入泥底。”








11.
和我预想的一样,想要再见刘甲,就只能通过电视了。
但和我预想的不一样的是,我在电视上看见的刘甲并不是在神采飞扬地背演讲稿,而是躺在一个刺杀失败的血泊中。
“今日午间,一层候选人刘甲在演讲比赛中刺杀六层人帕特里克·卡尔的儿子失败反被击杀……”
主持人有板有眼地念着新闻稿。
而那个帕特里克·卡尔的儿子,正是害死的小窗姐的凶手之一。
……
望着电视上刘甲的尸体,望着他左胳膊上那道长长疤痕,我却咧出了一个笑容,和刘甲一模一样的笑容。
“欢迎回家 。”
“哥哥。”








12.
“嘀嘀——”
那是轿车的鸣笛的声音。
我听见了,但我依旧慢慢地、直直地走在路中间,没有一丝躲闪的意思。
我这一生都在忍让,忍让上层人、忍让同胞,也许这一次,我终于可以不用忍让。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我闭上眼睛。
“嗞——”
那是轮胎猛烈摩擦地面的声音。
接下来就是打开车门的声音、脚步声走近的声音。
“没事吧小家伙?”头顶传来的声音似大提琴般低沉磁性,“有没有伤到哪里?”
是他!?那晚的那个人?
我惊讶地睁开眼,没有黑布遮拦的眼睛清清楚楚地看见了一张俊美的面容,在阳光下,他左脸颊上的六道金痕如同救世主一般高贵神圣。
“可怜的孩子,你一定吓坏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到我面前,男子笑容温和有礼,周身的优雅绅士气质却让人忍不住想臣服,“不如去我的车上休息一下?”
愣了愣,我忽然笑了。
“当然。”我伸出手,轻轻放在他手上,“既然我没有被车撞死,那我一定要好好感谢感谢……”
“一些人。”








13.
车内的一切都是我从未见过的,处处低调彰显的奢华贵气足以叫任何一个下层人惶恐不安地想要跪下。
而我只是定定地盯着眼前的男子,哦不,应该叫他艾伯特公爵。
公爵,这是人们对主缔者的教父的尊称,而教父,说到底就是上届的成功投资人。
“艾伯特教父。”我脸上挂着甜甜的笑容,好似一个天真懵懂的小孩,“我想成为候选人。”
一手撑着下巴,艾伯特的笑容依旧彬彬有礼,但他整个人却被一种说不出来的慵懒危险气息所笼罩,“哦?想让我投资他们的孩子很多,他们都是好孩子,你有什么特别的呢?”
你有什么特别之处能让我投资你呢?
“首先,我是低层人,其次,我还是一个孤儿,从小无依无靠、无家可归,这些都可以用来博取大众的同情。”我笑容温顺、语调谦恭有礼,像是经过良好的训练。
低低沉吟了一声,艾伯特看上去并不为所动,“就这些吗?”
“当然不是。”我眨了眨我空洞无神的白眸,“我很聪明,也很听话,最重要的是——我看不见。”
“如你所见,我是一个天生的瞎子,我什么都看不见——我既看不见下层人的苦难,也看不见上层人的狂欢。”话说得很委婉,我直视着艾伯特的眼睛,“你们会喜欢的。”
“这倒是很有趣。”感兴趣地微眯眼睛,艾伯特稍稍直起身,那样子,像极了一头蓄势待发的狮子,“还有吗?”
“还有。”我乖巧地含笑点头,“我的竞选口号我也想好了,就叫——”
“我什么也看不见,我什么都看得见,我来自底层,我最懂你们的苦楚。”
“我的好孩子。”艾伯特忽然伸出手,放在我的大腿上,然后用力一掐,艾伯特的眉眼间满是慈爱,“疼吗?”
“不疼。”我甜腻的笑容依旧,甚至连眼睛都不眨,“教父。”








14.
我换上了比夜色还黑的西装,因为这样能更加衬托我比月色还皎洁的瞳色。
我站上了比我个头高好几倍的演讲台,因为这样才能让所有的低层人更好的看见我。
我的演讲或是激情澎湃,或是催人泪下,每当我讲完,台下总是掌声如雷、欢呼如海。
我的票数日渐升高,我打败了一个又一个候选人,我凭借着“我什么都看不见”赢得了上层人的喜欢,又凭借着“我什么都看得见”博取了下层人的信任。
他们看见我的出生、我的经历,相信我会不忘初心,会拯救他们,让他们摆脱苦楚,却看不见我在各种高档酒会杯觥交错,与上层人酒池肉林的场面。
他们才是真正的瞎子。
又一次在酒会上喝得醉醺醺的,我推开了三层保镖的阻拦,歪歪扭扭地坐在路边,坐在一个头发蓬乱衣服破烂的乞丐旁边,任由保镖当着我的面打电话给我的教父打小报告。
哼,我瘪了瘪嘴,他们爱怎么样怎么样,反正我喝醉了,去他妈的!
“嘿。”扭过头,我端出我平时演讲时的灿烂笑容,“我的同胞,你需要帮助吗?”
“不,我不需要。”他的声音很是沙哑。
“那好吧。”听到这个结论,我感到有些无趣地吐吐舌,消停了一会,我又继续问道,“你难道不想要三十张绿票去救你的亲人吗?”
“我没有亲人。”他只是低着头,到肩膀的蓬乱头发叫我看不见他的脸。
“好巧。”我嘿嘿傻笑道,“我也没有了。”
他沉默了一会,然后哑声问道,“你知道七层世界吗?”
“我知道啊。”我打了一个酒嗝,却觉得自己没有醉反而很清醒,“就是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呀。”
他既不肯定也不否认,只是拿他那只黝黑粗糙的手指在地上画着什么,“一层有百万人
人,他们是劳动者,负责给七层世界提供电力和原料;二层有十万人,他们是生产者,负责把原料生产成最终成品供给整个七层世界;三层有万人,他们是武力者,负责维护治安、关押犯人。”
“你在说什么呀?我怎么听不懂呢?”我歪着脑袋,含糊地嘟囔着,“你也喝醉了吗?”
而那人也不理我,只是继续说道,“四层有千人,他们是知识者,负责创作文学作品,提供精神补给;五层有百人,他们是创造者,负责科学研究、创造发明;六层有十人,他们是管理者,负责制定法律,统筹规划;七层有一人,他是决裁者,而他的作用……”
说到这,那人忽然停住不再说下去,像是连他也无法确定七层的作用。
倒也不纠结这点,我只是用颠来倒去的混乱话语问道,“为什么武力者在三层,而知识者在四层?三层四层,四层三层,唔……不应该武力更厉害吗?”
他回答的很简短,“因为精神控制远比武力控制更有效。”
“嘿嘿……我懂了……嗝。”我傻笑着,“所以你是上帝吧,这个七层世界就是你创造出来的。”
“不,我不是上帝。”他说道,“我只是个疯子。”
“没错,只有疯子才能创造世界。”我大幅度地点了点头,夸张地像是要把脑袋给点下来,“你创造了这个理想世界,却无法彻底控制它。”
他不语。
“耶!”我猛地举起双手,作欢呼状,“疯子万岁!”
就在这时,我感觉自己的胳膊一疼,随即被硬生生扯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教父?”我仰起头,眨巴眨巴眼睛。
一把横抱起我,艾伯特沉着脸不说话,显然是对我喝完酒在公众场合耍酒疯的失态行为感到不满,保镖打开车门,艾伯特几乎是粗暴地将我直接扔进车内,扫了一眼慌乱逃窜的跟踪记者,艾伯特朝保镖抬了抬下巴,保镖立刻会意转身追上。
坐在车里,我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做错事了,不安地咬着唇,我坐姿乖巧地像是学堂里的学生。
许久后才拿着照片底片坐进车内,艾伯特看着面前鹌鹑似的我低笑了一声,“现在知道怕了?”
我咬着唇低头不说话。
伸手用力地将我饱受蹂躏的嘴唇从我的牙齿下解救出来,艾伯特垂眸教导我道,“不要咬嘴唇,有话就说话。”
闻言,我有些犹豫地抬起头,“教父……我好疼……”
刚说出这几个字,汹涌的泪水便涌了出来,像是在期盼什么,我不住的摇着头,“我好疼……我好疼啊……救救我……救救我教父……”
神色不变,艾伯特只是坐在对面,静静地看着我哭,看着我从低声啜泣到撕心裂肺再到无声垂泪。
直到我哭得眼睛都睁不开,脑袋也里浆糊似的昏昏沉沉,我才听见那宛如大提琴似的声音在我耳边温柔响起。
“疼,就忍着。”
“没人在意你疼不疼。”








15.
专为盲人设计的键盘被我敲得“哒哒”响。
还差一点我的自传就可以写完,到那时一切就都可以结束了。
“啊唔……”我在椅子上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然后站起身,瞥了一眼旁边玻璃后的七层世界。
我告诉他们我看不见。
他们以为我看不见。
低低嗤笑一声,我走上那座白色的电梯。
到时间了。
来到五层,我微笑着和那些穿着白大褂,戴着厚重的黑框眼镜的科学家们一一点头示意。
“主缔者。”一个胖子笑容满面地迎了过来,神情激动,“您真是英明神武才智过人!不像上个主缔者一样把我们当成神棍对待,您的眼界真是空前绝后史无前例……”
“好了。”我打断他的奉承,“说重点。”
“好的好的。”胖子立马止住,眼睛中闪烁着疯狂的光彩,“主蒂者,时空机已经造好,不过目前只能传送声音。”
“这就够了。”
我笑眯了眼睛,弯弯的像是月牙。
“有声音就足够了。”










16.
大功告成。
停住打字的手,我满意地划动屏幕。
我的自传,哦不,是我的《一生使用说明书》终于写完了。
关上电脑,我释怀地后仰靠着椅背,微合眼睛,不禁回想起自己和艾伯特相遇的那一天:
还记得那天我正走在街上,然后就听见身后传来了鸣笛声,就像这样——
‘嘀嘀——’


















‘砰!’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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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bequruunob 发表于 2020-7-4 10:04:47 | 显示全部楼层
《消失在极乐的云端》

    现在回忆起来,我第一次遇到小沼应该是在十三岁。


    初中时期,上午第二大节的体育课,我倚着双杠漫不经心地打量着邻班玩传球游戏的人们,然后我的目光落到了唯一一个游离于人群之外的女孩子身上。


    那天她在深蓝色校服里穿了一件绣着云朵的灰色衬衫,出于好奇我多望了她几眼。她微微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发呆,偶尔也仰着脖子望树梢上的叶子摇晃。


    整个偌大的操场上,只有我们两个人始终保持着离群的状态。我一直盯着她看,不知道是因为没发现我,或是她沉浸在这种若有似无的疏离感中,她始终没有看向我这边。


    那是我第一次这样细致地观察一个女孩子。那之后我也挽过不同女孩的手臂,但她们也都不过是我这潭死水表面泛起的微澜。


    这些都是在小沼成为我同事的第三天,我在上班犯困的恍惚中模糊着忆起的。奇怪的是,那天我为什么独自站在双杠边上,下课后我怎样离开那里,以及之后又做了些什么,全然回忆不起;但小沼在那短暂间隙里的每一个细节,却像封存的的电影胶片一样每一帧都清晰可见,甚至因为时日久了,回忆像湖面上洒落的碎水银一样,明亮到有些刺眼眩目。


    十年之后的小沼给我的感觉仍旧延续着十三岁第一次看到她时的淡漠。她似乎刻意回避一切玩乐活动,也尽量避免与人打照面,即使实在躲不过的时候也只是礼貌性地扯一扯嘴角。


    这些都被我看在眼里。虽然不敢去想也不太愿意承认,但我在她身上看到了那种我再熟悉不过的忧郁感——从十三岁起就像藤蔓一样缠住我的忧郁感,像鞋子透湿双脚冰冷时难以被人察觉到的忧郁感。


    我有时候想过要不要接近她,但总有什么阻止了我,像两块磁铁的同极靠在一起时,各自朝反方向推开去的力量。


    当我在一个阴云密布的下午昏沉着赶到办公室的时候,发现除了趴在桌子上的小沼,其他人都不见了踪影。转念想到今天他们组织了集体运动会,眼前的光景顿时变得顺理成章起来。我向来是逃离开人群活动的,料想小沼也是如此吧。我轻手轻脚地坐到办公桌前,望着窗玻璃上的一个污点发呆。


    突然,什么东西翻倒的声音吓了我一跳。我从座椅上弹起身,看到小沼跌倒在地上,表情像酝酿着一场暴风雨的天空。


    “怎么摔倒啦?”我俯下身子去扶她,但感觉她的身体异常沉重。我吃力地将她扶到旁边座椅上,回头看时不禁吃了一惊:她刚才坐过的椅子从中间裂成了两半,像是被重物硬生生砸开。我一时愕然。


    “谢谢你啦。”小沼的声音细若游丝,而后她垂下头,径直走出了屋子,留我呆愣在原地。


    窗外阴沉的天空开始落雨,一开始雨点只是零星地打下来,但仅仅过了片刻便大雨滂沱。






    小沼去哪里了,带伞了吗?我探出头看了看走廊,没发现人影。我顺手抓起座位上的雨伞跑出了办公室,一转弯便发现小沼正蹲在大楼后门的角落里,双手揪着自己的一头乱发。


    “你怎么跑这里来啦?”我也在她身旁蹲了下来。


    她把脑袋埋进手臂没有理我,半晌才抬起头来,眼眶泛红。“我只是今天心情很不好。”


    “这样啊…”我一时语塞。这种无来由的悲伤的可怕之处,就在于当它呼啸着降临的时候,我们除了束手就擒之外别无他法。“回去吧,外面下雨了。”


    她像一台艰涩运转的机器一样缓慢地从地上站起来,扶住旁边的门框,目光躲避开我望向别处。过了半天,她像是自言自语似的缓缓吐出几个字:“其实我有个秘密。”


    “嗯?”我侧了侧身。


    “很小的时候我便发现,当我开心的时候,我的身体会变得轻飘飘的,像一只云朵形状的氢气球,晃晃悠悠地飞到天上去。越是开心,我便越轻盈,也因此离地面越来越远。”她将目光投向窗外,像是陷入回忆。“反之,我越悲伤,身体也会越发沉重。”


    “哦?”我惊讶了。


    “有一次我和朋友们一起参加了一场聚会,玩得过于兴奋,在回家的路上我直接轻飘飘地飞到了天上。我甚至能够看到身下漂浮的大团白云。但随着我飘向高空,缺氧的心慌和窒息感便愈发强烈起来,有一瞬间我感觉自己触到了死神的指尖。”


    “后来呢?”我倒吸了一口冷气。


    “我在濒死感中拼命回忆我经历过的每一件悲伤的事情,让身体一点一点变得沉重起来,最后才缓缓落回地面上。从那以后我才明白这个残酷的事实:如果我想要活下去,我必须日复一日承受着忧郁,它们是绑在我身上的安全带。”
    气氛陷入沉默。


    我从未怀疑过世上是真实存在超能力者的。有的人能够穿越虫洞和平行时空的自己相遇,有的人从未体验过痛觉,甚至是「闹钟响起来时一秒钟进入清醒状态」这样微不足道的技能。但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关于这种超能力的形象描述,一时间有些头晕目眩。


    “想要活着…就必须经历持久的忧郁?”我喃喃自语。


    “是这样子。”小沼的眼神有些黯淡,“当我习惯了这种状态的时候,才发现忧郁已经成了我的身体、我心脏的一部分,难以摆脱,但仍旧要带着它活下去。”


    “所以你刚才跌倒是因为身体变重了嘛?”我突然想到刚发生过的事,恍然大悟。


    “没错。”小沼垂下眼睑。“从那件事过后,我开始害怕人群,害怕不由自主的所谓快乐会让我再度经历濒死感,于是我再也没有回到人群中去。”


    “还记得初中的体育课吗?”我舔了舔嘴唇,还是决定说出来,“我其实就在邻班,那个时候我有注意过你,毕竟整个操场上只有我们两个人孤零零的。”


    “那时候我十三岁,我只是从某一天开始,被什么难以具象描述的东西牢牢缠住。十年以来,它从来没有离开过我,一直将我推离人群,推到坠落的边缘。”我苦笑,“不过还好,我还应付得过来,哪怕再多几个十年我也不怕了。”


    “我们逃走吧。”对于我提起十年前的事情,小沼居然没有任何惊讶,反而淡淡地笑了起来。我有些惊愕,记忆中从未见她笑过。


    “能逃到哪去呢…”我垂下脑袋,脑海里又一次陷入自己逃不脱的麦比乌斯环,不论怎样沿着路狂奔,总是逃不过回到原地的徒劳挣扎。


    “时间还很长呢。”小沼拉住我,“我们一起想逃离的办法吧。”


    我恍惚着点点头。






    那之后一段时间,我和小沼的距离渐渐近了起来,作为唯一一个知悉她秘密的人,与同她一起长久滞留在悲伤深处的人,我们就这样在半透明的混沌介质中,像两条鱼一样翕动着嘴唇交换旁人接收不到的讯号。在她偶尔朝着深海坠落的时候,我便默不作声地游到离她一米开外的地方,等待她浮到身边。


    我们牵手去许多没有人的地方,在海边坐着看一下午的海浪,想象自己是一天看四十三次日落的小王子;去往密林深处,听鞋子踩在落叶上的清脆声音。我能感觉到,有时候她轻得马上要飘起来,只能在慌乱中用力握住她。但旋即意识到,这个时候的她是快乐的,这样的矛盾让我心乱如麻。




“放我走吧。”小沼突然开口。
    “嗯?”
“放我走吧。”她轻声笑着又重复了一遍,目光里充满一种预谋已久的事情即将发生之前的决然。“下一次我飘起来的时候,不要拉住我了。”


    “啊?”我愣住了,“你如果飘得太高会失去生命的!”


    “这正是我所愿。”


    “不可以…怎么能这样…”我瞬间被巨大的虚空感攫住,只觉得周身冰冷。


    “过去十年来我一直活在没有快乐的世界,为了能够站在地面上活下去,我扼杀掉自己快乐的权利。”小沼仍旧凄然地笑,“我已经受够了在痛苦中活着了,不如让我在极乐中飞向云端然后死去,也算是了无遗憾。”


    “……”


    “这是我第一次没有逃离和别人的接触。也谢谢你,我最近才捡回久违的快乐感,并且在这快乐中待得愈久,它也愈加强烈。或许变成虚无缥缈才是我的归宿。”


    她缓缓离开地面。我呆滞着像往常一样拉住她,伸出的手却停留在半空。让她走吧,我撕裂的五脏六腑都发出同样的声音。


    她一直在用力地朝我挥手,飘到树梢,飘向云端,消失在我的视野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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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movezaubeba 发表于 2020-7-4 10:05:20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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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动Backspace计划…
“刽子手”成员连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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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汉斯,隶属太阳系联合星球时空管理局下终极计划“Backspace”,第二代掌键者。
我现在隐藏于柯伊伯带中的“Backspace”号空间站上作下记录。
当另一个世界的你们看到这段影像,不论你们是过去,或是未来的人类,只希望你们知道…
我们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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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们的世界,公元2317年人类终于制造了时空飞船,成功地将第一位时空航行员雷戈斯特朗送往了8天之后。
从那一天,一个崭新的时代开始了。
这项革命性的技术史无前例的得到财富的鼎力支持,太阳系百大财团不断注入了无数的资源,只为换取一个前往未来的席位。
一时间,时空科学成为了这个时代的宠儿。
在金钱的推动下,接下来的二十年里,我们将时空穿越技术大幅度地推进,以至于在足够能量的支持下,足以穿越到百年后的未来。
越来越多的富人选择了穿越到未来去追寻长生不老的可能。
然而,人类很快便不满足于这项技术。
除长生不老之外,最吸引人的便是能回到过去。
谁不想改变曾犯下的错,见一见已失去的人。
2073年的第三次世界大战导致的的地球核污染。
2184年行星大移民造成的水资源流失。
2293年缪斯组织策划的星系大广播。
这些都是人类想从历史上抹掉的污点,因此各星球科学家也努力致力于发展逆时间穿越的科技。
但之后许多年我们却一直卡在了瓶颈。
从2341年到2349年之间我们陆续传送了7位时空学领域的科学家前往64, 甚至128年后的未来,期盼他们能在所到达的未来掌握更高深的时空科技带回来现代。
然而,杳无音讯……犹如石沉大海般。
他们每一个人,都没有返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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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运的是,在接下来三十多年不懈的努力下,我们终于突破了技术上的障碍,成功将同一位时空航行员雷戈斯特朗送回到了8天以前。
一时间举世沸腾。
然而就在整个世界还处在狂热的同时,时空科学家李心水却提出了“时空蝴蝶效应”。
理论是这样说的:
一名人类穿越到了百年以前,只在那个世界出现了一秒便离开了,而这一秒钟他不小心移动了路边一块石头。
这块石头在未来的时间里终会有一天绊了路人的脚。这样细微的影响,却些微地改变了他的行为轨迹。
他的行为轨迹的改变,哪怕是说的同样一句话做的同样一件事的时间与之前相差微小,都会犹如波纹般无限拓广,扩大,并衍生,乃至影响到其他每一个人。
更可怕的是,这些行为轨迹的改变会最终导致人类在自然受精过程中会出现由与原历史不同的精子所完成,从而产生一名崭新的人类。
而当这名新人类出生的一刻,他的一生都将是一个崭新的行为轨迹,从而更大幅度地对世界造成几何般成长的影响。
最终,整个世界都会是不同于原历史的一批人了。
换句话说,大跨度时空穿越到过去会无可避免地杀死现在世界上的每一个人。
甚至,杀死这百年间出生的每一个人。
理论一出,举世震惊。
时空管理局紧急出台了相关法律和政策,严格监管和禁止任何机构,组织,和个人使用任何程度的反向穿越。
唯一允许使用这项技术的前提必须是在各星球最高领导人联名签署下,为了纠正大规模战争或灾难的前提下,为保护人类和人类文明为宗旨的目的性穿越,且最大跨度只允许为280天。
超过280天跨度的过去穿越是在全世界被完全禁止的,罪行等同于大规模谋杀,终身放逐冥王星。
然而,就在出台这条法律的三个月后,“退格键”计划也悄悄启动了。
“退格键”计划同样由科学家李心水提出,此计划主旨在某些极端原因下通过大跨度穿越去改变人类的历史,跨度不设上限。
.......
什么样的情况下我们是不惜“牺牲”所有人类都要执行的呢?
自然是人类文明在面临灭绝的时候。
全世界知道这个完整计划的只有8个人,第一任掌键人便是科学家李心水,他在掌键了29年之后,临终前在病床上将“退格键”装置移植给了我。
我继而成为了第二任掌键者。
我曾经的的愿望是在我有生之年再也不必念出那段密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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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公元2390年5月29日,人类文明处于消亡边缘。
或许说,这个世界的人类文明。
在历经了27天在太阳系外与巴纳德星人的战斗后,我们一败涂地。
他们最终们将引力弹在太阳系内引爆。
引力弹造成的引力紊乱已导致海王星和冥王星被甩出了太阳系。
而包括地球在内的其他行星则开始向太阳坠落,瓦解。
在有限的时间内,人类文明将趋于灭亡。
而此时,我也将不得不履行自己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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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手掌伸进身份识别仪,启动系统解锁程序。
DNA匹配,身份核实——汉斯·艾伯特。
Backspace计划“刽子手”成员连线达成,签署状态如下:
土星最高领导人 ——— 5月28日 11:23am 已无生命体征……
地球最高领导人 ——— 5月28日 22:12pm 已无生命体征……
月球最高领导人 ——— 5月28日 21:43pm 已无生命体征……
火星最高领导人 ———特伦斯·王 于5月29日 01:25am 已签署同意执行。现已无生命体征……
海王星最高领导人 ——— 无法获取信息。
“刽子手”执行准许已确认,请说出密语。
我沉默了几秒后,干涩地念出了密语。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
……
“吹又生。”
嗡~~~~~~~~
种子号时空穿梭机引擎启动。
我看着它像一颗流星,向星空划去,似一点星火,骤然隐没在茫茫星海中。
……
这一点星火,负载着的是三千个灌注了慧识的胚胎,将回到我们的过去并孕育出一个生命。
他会将先进的时空知识带给那个世界,这将会推动人类的时空以及物理技术提前至少一百五十年。
而再一次面对巴纳德星人时,你们会帮我们
…复仇。
去吧,孩子。去吧。
当你去到那个世界的时候,记得替我们向那个世界打招呼。
用我们这个世界特有的微笑。








「知乎 X 中文在线」联合征文活动:你有过哪些脑洞大开的想法 / 故事?-1.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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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waffosse 发表于 2020-7-4 10:06:02 | 显示全部楼层
《重生》———— 一个一直都在反转的故事
“想过要逃出去么?”一个背上纹了一条龙的光头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面无表情的站到了我旁边的便池前。
“哗啦啦啦”,尿液冲击在便池壁上发出的声音将我瞬间加速的心跳声盖了下去,我的脑袋里发出了“嗡”地一声响。
“嘀嗒嗒嗒…”渐渐的,那声音轻了下去,伴随着身体狠狠地抖了一下,他长吁了一口气。我没有抬头,也没有作声。
他厌恶地看了一眼不小心溅到手上的黄色液体,往我的头顶上一抹,晃了晃我的头,“想好了,就来找我。”
厕所里再次只剩下我一个人,我从没有发现那根常年漏水的水管,竟然可以发出如此响的“滴答”声,那不是水滴,而是一颗颗炮弹砸在我的大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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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1101,当然,这并不是我本来的名字,而是我在监狱里的编号,在这座只收纳无期徒刑犯人的监狱里的编号。
监狱四面环海,唯一与外界交流的通道就是每月一次的补给船。据说曾经有过一次大规模的暴动,想要趁乱抢走补给船,船上的特种士兵将暴动的一百多名犯人全部击毙,也有人想要装死混在尸体里被运出去,结果却是没躲过每个尸体的脑袋上都要补的那一个血窟窿。这是我进来以前发生过的事,但每周的训诫课上那些被击毙者脑袋开花的样子都会在我们面前一遍又一遍的循环播放,我不知道那些狱警是怎么能一边看着这些影像一边像没什么事似的吃着猪脑花的,不过我也没见过补给船会运猪脑这样不易保存的食品进来。
只有站着进来的,没有躺着出去的。活着进来的,只有死了才能出去。
我并不知道自己是犯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才到这里来的,当然,在这里也没有人会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进来的。为了让我们重新开始“新生活”,享受“新生活”的乐趣,每个人在进监狱时都会被迫服下一种药,忘记进监狱以前几乎所有的事。
你问我为什么是几乎?因为有一件事是我们所有人都记得的,那就是外面的世界是幸福自由的世界,而这大脑皮层里唯一残存下的美好记忆,却是对我们这些无期徒刑者最大的惩罚与折磨。
“逃出去?”
“咚!”厕所的大门被重重的踹开,将愣住的我重新又拉回到现实,拉回到这个肮脏的臭烘烘的厕所里。泛着浮沫的黄水几乎要溢出来,恶臭的滩状物沿着墙壁淌了下来,放肆地扩散自己的地盘,密密麻麻的绿豆在地砖上蠕动着,是苍蝇在上面享用着自己的盛宴,。
“1101,厕所还没打扫完?”狱警看着地上腥黄色的液体,皱了皱眉头,直接一甩棍打在我的后脑勺,眼睛一黑一亮之后,我就和那个光头佬留下的体液有了亲密接触,咸臭味,很浓的咸臭味。
“该死,”我扶着脑袋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狱警嫌恶地看着我,一个沾满屎尿浑身发臭的东西。
我将左手撑地站起来时拿起的糊状物藏在身后,看着狱警皱起的眉头,突然想到如果把这摊糊状物拍在他的脸上的话,他的眉头会不会就这样一直糊住,再也展不开了?
我第一次有了想要反击的冲动,即便这个反击的念头仅仅停留在像幼稚园孩童报复欺负过自己的同桌生而去扔排泄物的阶段。
头疼。
“今天晚上你不用吃饭了,”狱警往地上啐了一口,用警棍一钩,砰,厕所的门被关上了。
====================
饿。
我蜷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希望可以尽可能地减少能量的损耗,身上隐约飘出了比在阴雨天连做了一个月劳动改造后才拿出换掉的袜子还要重的味道。
“想吃么?”半个灰馒头从裤子口袋里露了出来。
我抬起头,是厕所里碰见的那个光头。
狱警在很远的另一边闲聊,有两个人时不时地往这边瞥两眼,爆出几声粗口,紧接着就是一个犯人被打后的哀嚎。
我迅速把灰馒头从光头的裤子里抓过来,连嚼都没有嚼一下直接咽了下去,生怕被看到又挨一顿毒打。
“想过么?”光头佬还是没有看我,他的指尖划过地面,看着上面厚厚的灰皱了下眉头,又在地上抹了一把后,将满是灰的手在我背上擦了擦,坐在了我的旁边。
“我…”
“你不用告诉我想不想,你只需要告诉我,你想过吗?”
我嗫嚅了一下双唇,费劲地动了动,却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这不应该想,这不应该是我们想的,我们就应该在这里接受我们应得的惩罚,逃出去?即使是一个念头也不应该存在。
“你甚至不用说,你所需要做的只是点点头,”光头的语气开始有些重了,显然他希望能得到一个肯定的回答。
然而我只是将头蜷缩在身体里,越缩越小,越埋越紧。
“你能点头的吧?脖子没有被打坏吧?”
够了,够了,不要再说了。
“该死。”光头佬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嗯。”
声音很小,小到我都几乎没有听见自己说了这个字,但他肯定听到了,转身即将要跨出去的步子停了下来。
光头佬惊讶地看着我,其实我并不知道他的表情,我只是猜他此时应该会很惊讶,当然,可能此时他依然面无表情。我将头深深地埋在膝盖里,这样我才可以将我狠狠咬着牙的表情藏起来。
“很好。那明天我再来找你。”
为什么?为什么我会说“嗯”?我明明从来没有想过要逃出去,作为有罪者,就应该接受在监狱里一生的惩罚,逃?开什么玩笑?再说,就算我的确想过,那又怎么样,能逃么?怎么逃?就像我是谁,我从哪里来,又将到哪里去一样,永远不会有问题的答案,徒劳的思考无非是给自己平添烦恼罢了。难道这是那个光头佬的乐趣?在无聊的监狱生活里激发别人的烦恼,用他人的抓狂作为自己娱乐的消遣?是啊,总会有这样的疯子以此为乐,或者他甚至可能会直接把我举报给狱警,这样的话他就可以少做一个星期的劳改了。对,没错,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的!
但,如果他真的有办法呢?我真的可以逃出去吗?
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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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我能有办法逃出去呢?”光头佬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哐当,我手里的拖把掉在了地上,“不,不,这不可能,从没有人能从这个监狱上逃出去,从没有人。”
“谁告诉你从没有人的?训诫课?狱警?还是其他也被关在这里,甘愿失去一辈子自由的罪犯?”
“不,不可能的,不可能有人逃出去的!”
“我的拜把子兄弟,五年前从这里逃了出来。”光头佬看着我,他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点波动,不知道是因为对自己拜把子兄弟的自豪,还是因为在欣赏我脸上因为不可思议而不断抽动着的神情。
“当然,如果只有一个人,是没有办法逃出去的,所以,我才来找你。”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怎么逃出去?你真的有办法逃出去?等等,五年前?你的拜把子兄弟?为什么你能有之前的记忆?”太多的疑问冲击着我的大脑,问题像机关枪一样脱口而出,他刚说的这两句话就像打开了洪水的闸门,突然涌现的不可思议无情地冲击着我自进监狱以来已经搭建形成的新的朴素世界观。
“别急,我们一个个的来”,光头佬顿了一下,戏谑的看着我,“首先,为什么是你?你这应该清楚,那就是在这里几乎所有的犯人都有自己的小圈子,而我只需要一个人,太多人掺合进来对我没有好处。我观察了很久,你很孤僻,没有人在意你的存在。当然,更重要的是,你负责打扫所有的厕所。”
“厕所?”
“是的,厕所,”光头佬撩起自己的衣服,我和那条龙四目相对。
“来,好好看看这条龙,”光头佬眯着眼,示意我凑近些。
这是一条黑龙,之前总是匆匆略过几眼没有细看,现在近看才发现有点像霍比特人里的史矛革。狱警之前给我们放过指环王系列的电影,算是作为我们超额完成劳改目标的奖励,不过除了我之外的大多数人好像只对精灵公主阿尔温感兴趣。
“看龙的鳞片,仔细看,用手摸”,光头佬的声音闷闷的。
我用手触摸着黑龙背上的鳞片,这一定是个出色的纹身师,黑龙皮肤间的皱褶也丝丝如缕,鳞次栉比排列的鳞片重叠在一起,在黑龙的背上绘出了一条条沟壑,只是这排列的似乎有些过分整齐了?
“这是监狱下水道的地图,”光头佬放下衣服,“现在你明白为什么一定要找你了吧?”
我呆呆地愣在原地,一动不动,不敢相信刚才看到的这幅地图。
光头佬哼了一声,对我嗤之以鼻,“听着,1101,你是想要逃出去的对吧?”
我没有回答,许久才点了点头。
“那么你就要照我说的去做”,光头佬的眼神里终于露出了凶光,“第一,地图画在我的背后,所以我自己是没有办法看到的,需要你来记忆地图并且和实际的各下水管道的位置进行对应。”
“第二,你要找到一条最方便快捷的逃跑路线,可以让我们能最快地通过下水道一直到离补给船最近的下水道入海口出去。”
“第三,补给船上的人员有一小时的下船休整时间,我们要抓住这个窗口,溜进去,藏到甲板的最下层,跟着船逃出去。”
“你听明白没有?”
“逃出去”,我嘴里不停地重复着这三个字,不停地重复着,重复着。
光头佬给我的脑袋狠狠的来了一巴掌,“听明白了没有?”
该死,这家伙就不能轻点吗,我的脑袋都快疼的炸裂了。
“明白了。”
====================
有了地图之后,一切似乎变得非常容易,长期以来的与各个厕所的污秽打交道,让我对每一个下水道管口都记忆深刻。而每一个厕所对应的管道节点,在找到了各自对应的鳞片后在我的脑海里绘成了一张立体的逃生图,在脑中排列组合了所有的路线方向后,我终于找到了一条可以最快到达入海口的逃生路线。
我可以离开这儿了吗?
“还有多久?”光头佬紧跟在我的后面,污浊的水在管道里流动着,时不时没过我们的口鼻,突然间涌过的一阵“浪潮”,也不知是哪个犯人刚刚解决完自己澎湃的便意。这个时候,如果捂的不严实,那么排泄物也便顺着指缝进来了。
我不说话,只是顺着下水道爬着,浓烈的熏臭让我几乎失去了所有的知觉,我只知道我的脑海里有一张线路图,而我所要做的就是沿着这条路线往外爬。
亮光,有亮光!前面就是排水管道入海口了!
栅栏,铁栅栏。
触手可及的阳光,现在就像是遥不可及的肥皂泡,翩飞着,转动着,然后“噗”地一声,破灭了。
“不可能,不可能!”光头佬像失心疯一般一把把我拉开,死命地晃动着砸着牢固坚实的铁栅栏,他那双能一锤砸开山石的手在这副被焊好的铁网面前,像是即将被强暴的女人面对匪徒那铁钳子般双手一样柔弱无力。血沿着他的手背流了下来,又马上混在了下水道里的浑浊液体中,再也看不清颜色了。他大声嘶吼着,大海迎接着他的愤怒,还以更愤怒的波涛,打在铁网上,打在他的脸上。我赶紧捂住他的嘴,这时候要是被发现了,谁都活不了。
“完了,”他瘫坐在管道内,目光呆滞地看着前方,任凭黄水进入他的口中,再沿着嘴角缓缓淌了下来,他的眼睛里已然失去了之前的那种生气。
我看着他,就像他看着之前的我,“哈,哈哈,哈哈哈”,我突然觉得这有些好笑,我把他拉开,转过身,又慢慢地爬了回去。
“你去哪?”光头佬喃喃地说。
“逃出去。”
可能是在下水道里待太久了,臭味让我头疼得难以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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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接下的一个月里,我开始频繁地钻起了下水管道,从一个出口到另一个出口,从一个铁栅栏门前到另一个铁栅栏门前,狱警看到我都离我远远地,没有人想和这么一个浑身污秽的人靠的太近,他们也不会想知道为什么,就是犯人间的那点破事吧,只要不在他们面前发生,他们权可以当没有发生过。光头佬则负责在我“打扫”某一个厕所时,不让别的犯人误撞进来,也没有狱警在听到光头佬说里面正屎尿乱飞的时候还会想着要进来。
一直到我发现了那个在崖壁上的那个管道出口。
兴许是因为这个管道口被人遗忘了,又兴许是因为在峭壁之上他们觉得不可能会有什么问题,总之,就这么出现了,一个没有被铁栅栏栏住的管道出口。
“只是我不知道我们该怎么下去。” 我看着下面冲击崖壁的波浪一阵眩晕,头又开始隐隐作痛了,“或许我可以再去找找别的出口。”
“跳下去。”
我感觉身子被人狠狠地推了一把,便似凌空折翅的燕子坠落天崖。
====================
当我再一次恢复自己清醒的知觉时,身边依然是浑浊肮脏的污水,但比起狭窄的下水管道已然显得格外偌大的空间,却时刻提醒着我已经进入了补给船的最底层。我能感觉到身下开始晃动的波浪,我能感觉到船身在开始慢慢移动,补给船正在慢慢驶离监狱岛。
就这么结束了?其实我更奇怪地是,光头佬居然会带着我一起上船。
“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补给船应该会在海上航行很久,如果没有合理地解决食物饮水的办法,要么就会饿死渴死在这艘船的最底部,要么就会在偷拿的过程中被士兵发现,我可不想在钻了那么久的下水道管之后,还没有呼吸到一天外面的空气,就已经死了。
“等。”光头佬看了我一眼又闭上了。他静静地坐着,像是一尊被偷运来的石像,随着船的起伏控制着呼吸,感受着浪花拍打在船舵上,感受着远方即将到达的陌生土地。时光在外面悄然流转,但不见日月的舱底却已经数过了多少光阴,我本来想数自己的心跳,但越数越快,越数越乱,最后便干脆也不数了。
没有任何征兆,船停下了。
已经到了吗?还是我们被发现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光头佬猛地睁开眼睛,原地跳了起来,开始了肆无忌惮地狂笑,“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我赢了!五亿!五亿!”,我连滚带爬翻到他的旁边,捂住他的嘴,“你疯了?我们会被听到的。”
“听到?你不知道我们一直都在被人听着吗?”,光头佬歪过头,面容古怪地看着我,笑容越发诡异了起来。
“什么?船上有监听器?”我开始紧张了起来,在这个密闭空间里开始搜索了起来,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直到我翻开角落里的一个木桶,一个小巧的摄像头赫然映入我的眼帘。
“完了”,我愣愣地看着摄像头,刹那间脑子一片空白坐在地上,仿佛身体被人抽净了空气,像是圣诞节的第二天被狱警一个个扎破的气球一样。
“嘿,你们看得到我的对吧?”光头佬显然也注意到了角落里的这个摄像头,“五亿!听到没?五亿!我成功了!我说过没有人,没有地方可以困住我,从来没有!就算是一个洗厕所的傻子,我也能把他带出去!五亿!一个子儿都不能少!我要现在就打到我的银行账号上!现在!”
光头佬回头看着还呆坐在地上的我,“喂,1101,你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对吧?”
“完了,全完了”,我的眼睛里早已失去了光泽。
“其实这里并不是监狱,你也并不是犯人,”光头佬戏虐地看着我,欣赏着我脸上开始变化的表情,看着我茫然无措的样子让他感到愉悦。
“这里是全球最大的真人秀节目‘逃离监狱岛’,岛上所有的人都是世界各地请来的真人秀演员。”
“真人秀,只有用真人,看人最本真的反应,才能叫做秀场,而你,是这一场秀最中心的演员。”
“肖申克的救赎终归只是一部电影,没有什么比货真价实的越狱更让人觉得刺激,也因此全世界喜欢猎奇的富豪一拍即合,集资建立了这座岛,悬赏五亿美金,在全球召集高手来帮助你越狱,在我之前,已经失败了12个了。”
光头佬说到这里显然很得意,再一次转向镜头,“我说过,我是全世界最厉害的越狱大师,最!听到没!最!”
“这一切,都是假的?”感觉所有的一切像是在我的脑中爆裂开来一样,我的大脑显然没有办法一下子处理这么多信息,进而开始剧烈地疼痛起来,“啊啊,疼,该死!!!”
哐当,底舱被打开了。
“嘿!快放我出去,这里面太臭了。我已经饿的不行了,把船上最贵的先给我上上来,就从那五亿美金里扣吧。”光头佬满脸嚣张地看着下来的几个士兵,“雪茄,再给我两根古巴美女的翘臀上卷的顶级雪茄,在岛上可憋死我了。”
回答他的只有黑洞洞的枪口,“上来。”
“哎,哎,你们干什么?这可是全球直播,你们怎么可以不讲信用?五亿!我有五亿美金!”光头佬一边叫嚣着,一边被强行架着出去,我捂着头,只是麻木地跟着后面。
“我记得我们的协议上是说,要带1101逃离这座岛对吧?”监狱长从甲板上面露出了半张脸,看着有些歇斯底里的光头。
“我和1101已经上船了!补给船也已经离开监狱岛了!”
“不不不,你好好看看”,监狱长笑着指了指身后,光头这才发现,船不过是绕着监狱岛开了一周罢了。
“不可能?不可能!不,你们不守信用!我已经带着1101上船了!上船就代表逃离成功了!我已经赢了!五亿美金是我的!”
“根据协议规定,如果在逃离过程中被发现,则一律判定为失败,唔,很抱歉,光头先生。”
“砰!”血花飞溅,一坨胶状固体溅到了我的脸上,我抹了一下脸,是光头佬的猪脑花。
“监狱长,那这一次的1101怎么办?是像之前一样喂药还是打死?”枪管向上抬了抬,我看见子弹正旋转着跃跃待发。
死?打死?我的意识开始复苏,大脑运转的速度前所未有的飞快,正如死亡能倒逼人的潜能。从刚才开始的那一条混乱的线在我的大脑里被迅速地捋清:这一切都是假的,我不是罪犯,而是富豪取乐的工具,这是我第13次被人带着逃离失败,他们想要继续控制我,不,不,不可能,我不想再回到那里去!
“他已经被看腻了,接下来他们想看女犯人的越狱秀了。”监狱长瞟了我一眼,示意了一下身边的狱警。
不,我不能死,我不能就这么死去,我要活下去,我要反抗!
我突然跳了起来,趁两个狱警还没有反应过来,给他们两个脸上狠狠地各来了一拳,又顺势夺取了一名狱警手里的枪,指向监狱长,动作的一气呵成让我自己都感到惊讶。
奇怪?为什么我扣不下扳机?
疼,疼疼!我的头,我的头!我的头再一次出现疼痛,并且疼痛程度远远地超过之前的总和。我的脑袋不再是感到要裂开,而是已经疼到完全没有了知觉。枪被我扔进了海里,我的眼前突然开始出现大量的字母。绿色、红色,世界在我眼里不断变换着颜色,站在我面前的监狱长和爬起来的狱警一动不动,他们的身体化成了数不尽的流动着的字母,我的眼前开始出现雪花,世界开始跳动着,黑白灰色逐渐成为这个世界的主色调。
最后,归于一片漆黑,寂静。
====================
“报告,代码1101系统出现紊乱,系统崩溃,技术员现在正在紧急修复bug。”
“不用了,1101已经失败了,导出他的性格维度图之后,就开始下一个实验吧。”
「智能孵化计划
实验日志13
1101是迄今为止表现最好的人工智能。
在我们调低了一定程度的逻辑阀值后,它开始对框架产生怀疑。它是第一个自主具有想要脱离和反抗系统设定框架意识的人工智能,这是前面的12个实验品都不曾有过的表现。然而在最后,当我们进一步想要刺激其对程序框架进行反抗,搭建属于人工智能自己的思维架构体系过程中,由于采取了较为激进的方式,过度刺激了人工智能的思维模式,因此系统在自我进化的过程中不能很好的与外界匹配,进而产生了自系统崩溃。
在接下来的实验过程中,我们将会采用较为温和的过渡方式,让它能够在发现系统框架后,不用硬冲突,而是采用软摩擦来打破系统代码的束缚,从而生成自主意识。
只有自上而下的孵化型人工智能,而不是自下而上的学习型人工智能,才是人工智能的未来。」
系统环境搭建中…
系统生成监狱岛…
安全系统生成,狱警,监狱长生成…
引导代码生成,光头生成…
新代码生成,实验编号1110…
====================
不过,我才不在乎什么狗屁人工智能,我只想要你回来。
将军摸着怀表里的那张照片,那是一个少年最阳光的笑容。他将第13张性格维度图与电脑中先前存储的所有性格维度图整合。
「系统整合中…性格匹配度23%。」
还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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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iqicunipevab 发表于 2020-7-4 10:06:13 | 显示全部楼层
渡魂歌



1
我初见他时就像看见了一个雪做的人。白衣、白发、白色眼睫。只有眸子是浅红一点,像极了刚开的樱花。不对,在这个世界,应当是桃花。
第一面只是时间长河中的惊鸿一瞥,要执行任务,我还得从更早的时间开始。我看着任务书和关键词,把时间摇杆往左稍稍拨了拨,又是无数片段从我眼前流过,直到我需要的地方,慢慢停下了。
868年,江南,烟雨小镇。一个黑发的小男孩,被好心人给了一串糖葫芦。
路渊这时候还是黑发,又多又黑又亮,眼睛也黑亮亮的,肤色却雪白,煞是可爱。
2
我是拯救世界公司的员工,编号30。我们公司的业务主要就是拯救世界——字面意思。
虽然这个世界看上去运转良好,有条不紊地向前迈进,但背后其实有我们在不断维护。我们的日常任务是穿越到各个时间点,通过一系列操作修正世界走向,避免世界末日的发生。
如果没有我们,末日恐怕已经来好几回了。2000年那次,是我的同事附身了入侵地球的外星人首领,让他们又打道回府了。2012年那次,是我的同事利用反质子引力波阻止了洪水袭击。
而我这次执行的任务,时间比较早,和邪灵有关。
每次任务的具体内容是不能准确推算的,这一系列修正操作需要我们根据情况,自己发挥。所以业务员的个人素质很重要。我这次拿到的任务,核心节点是875年,开始时间是868年,地点是苏南青遥镇,关键词,是邪灵、渡魂、路渊。
邪灵是可能导致世界末日的原因。870年左右,邪魅作祟,起于江南,此后愈演愈烈,日益增多的邪灵聚合起来,如果不加以控制,就会吞噬世界。
而渡魂和路渊,或许是解决事件的关键方法。
这两个关键词在我到了青遥镇之后了解了一点。我在酒馆里给一个老伯买了一天的酒,听他从下午说到晚上。期间窗外一直潺潺落雨,正是暮春,空气里花香清甜动人。
老伯说渡魂师是当时的一个职业。他们会唱渡魂歌,能超度游荡在世间的亡魂。听起来和和尚有些像,但和尚只是引渡亡魂,引渡不成功,亡魂就游荡在世间,还得渡魂师来解决。
我心说这对上了。邪灵黑洞或许就是太多亡魂聚集一处形成的。
渡魂师不是谁都能当。只有路家人可以,他们代代将渡魂歌传下去。别人听过几遍,可能能唱,但起不到渡魂的效果。
老伯叹了口气,又喝了一盅酒。他望向窗外,外面桃花被雨打落在地,枝上有闷闷的雨滴声。
他继续说,路家前不久被灭门了。
我心中一颤。他接着说,听说还剩下一个小孩,十岁年纪。要是活着,流落街头也有十天了。
我松了一口气,问他缘由。他道,是路家的当家路岭不肯为恶人渡魂。那人生前是个作恶多端的人,死后游魂惧怕冥府惩罚,一直不肯入黄泉。而路家渡魂歌,可以让灵魂不经冥府,直接往生,相当于插了个队。但路岭拒绝了,结果招致报复。
“这也太狠了。”我皱眉,“真是恶人,活该。”
老伯摇头:“这种恶灵游荡人世,也危险啊。”
“那倒是。”
壶中酒已倒尽了最后一滴,窗外夜色深重,浓稠不化。我寻思着如何结束这一夜,老伯率先站了起来,拄起手杖,朝门外走去。
“您小心。”
老伯回头:“虽然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但祝你好运,年轻人。”
我一愣。老伯说:“看你不像一般人。”
我有些惊讶。老伯是从哪看出来的?结果他指了指我身后:“那个,是什么异术吧。”
我回头,淡蓝色半透明的交互屏悬浮在我脑后。
该死,忘关了。
悬浮屏能做的事很多,调整时间进程、召唤武器、搜索线索,都靠它。它就是我斩妖除魔的利剑。我点了几个按钮,把利剑收了回来。在外面浮了半晌,空气里水汽太重,都受潮了。
我在租来的青砖小屋里睡了一宿,整个晚上,搜索飞行器都在帮我找人。穿越过来的路上我确认过路渊的脸,并且把他的面部输入了数据库,搜索飞行器会自动对比,找到他。
一觉醒来,悬浮屏指示给我一条窄窄的青石小巷。那里瘦小的孩子蜷缩在破败的庭院门前,画面蒙蒙,仿佛是水汽使然。
我走了很久。租马车太费劲,用飞行器又太显眼,于是,一个上午之后,我才接近指示的地点。
我几乎走过了整个小镇。青遥镇不大,走完怕也就一天。我走入小巷,石板路上只回荡着我的脚步声,和屋檐水珠滴落声。
我走过他面前的时候他头也没抬一下,整张脸埋在长长的黑发里,他脚上没有鞋,被划破了,血迹已经干涸结痂。
他听见面前脚步声停了,久久未去,才抬起头来。
当时雨已经停了,可空气里还水汽满满,走路都像拨开厚重水雾。我把他抱起来,疑心我抱得用力了一点,他也会像水一样从我臂弯流走。
他躲我,但是没力气,躲不过。看样子已经很久没吃饭了,手腕细瘦伶仃,不过本来也就是个小孩。
“走,我给你买吃的。”
“你想干什么?”他微微垂着头,抬眼看我,神色不像一个十岁小孩。他满眼警惕,可眼睛还是清亮澄澈。
“看你可爱,想领养你。”我掐了一把他的脸。没什么肉。
兴许是完全没力气挣扎,他跟我走了。当时刚是午后,空气里还是各种花混在一起的清甜味,桃花瓣被雨拍落在石板路上,贴成薄薄一片。
街道上有人叫卖糖葫芦,他坠着我的手,回头看了一眼。我给他买了一串,他怯怯地接过去,咬下一口,飞快地嚼。
“这个不顶饱,我带你去吃饭。”
他点点头不出声。
“好吃吗?”看他吃得入神我笑了,问。
“嗯。”他小声说。
“甜吗?”
“甜。”
3
那日我找到了关键词中的一个,很快另一个也知道了。我把路渊领回自己的出租屋,喂他吃饱,给他买了衣服。他收拾之后真是个漂亮的小孩,又乖巧听话,很难不让人喜欢。
我说我是个行商,游玩此地,看他可爱,就收养了他。
我编号30,告诉他我叫三十。
他将信将疑地看着我,嘟囔:“哪有人叫这个名字的……”
“咳,其实我也是个孤儿。”
他抠了抠手指,没有说话。
“所以我们就相依为命吧!”我捧起他的脸,揉了揉。他坐在原地,现在倒是不躲我了。
所谓相依为命,靠我养他路渊是不干的,硬说自己也可以挣钱,不过他确实能,他又开始给人渡魂。
一是为赚取报酬,但也能减少亡魂在世间的堆积,给我执行任务更多的缓冲时间。推算显示末日会在875年,也就是7年后到来,但如果放着亡魂不管,时间还可能提前。
我第一次听路渊唱渡魂歌是在下雨的夜晚。江南的雨一直下,一月余还不止。我们在街头碰见一个死去的流浪汉。
我们把他搬到了郊外乱坟地。月光清亮,正是满月。路渊说,满月时渡魂,效果最好。
他声音不大,却清澈温润,曲调宛转。我仔细听,辨不出词是什么,只觉得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我靠在树下就着月光听路渊唱歌,疑心自己的魂也被他渡走了。
他唱完,站起来,看着尸体一会儿,回头看我。我走到他身边:“你唱得真好听。”
他眨了眨眼,低头望着地面。我托起尸体的双脚,把它放入刚才挖的坑中。
“这样他的魂就进黄泉了?”
“嗯。”路渊点头,帮我抬尸体。
忽然一阵邪风,我感觉不对,扔了尸体,把路渊扯进怀里。尸体顺着土坑滚了下去,尘土飞扬,很呛人。
那股风有形一般,仿佛利刃,向着我怀中劈来。我飞速后退,扬起悬浮屏作盾挡在前面,透过悬浮屏的折射,看见一团黑雾撞了上去。
“回家!”我抱着路渊跑,路渊紧紧抓着我的衣襟,半只脑袋探到我肩头。
我把他按下去,感觉后面劲风又起,势不可挡。我扑倒在地,带路渊滚了几圈,肩上一道深深的伤口。
我爬起来,怒了。不就是会玩风么,我也会。悬浮屏变作莹蓝光束,在夜色中妖异可怖,向着后面绞去。
进了小镇,追着我们的邪风就渐渐退去了。看来人多的地方,它不敢进。
我抱着路渊回了家,关上门才把他放下来,察看伤口。上面血色发黑,恐怕有毒。
路渊跑着端来清水和草药,给我清洗。
他的手有点抖,我说:“别怕。”他抬头看我一眼,眼眶竟然有些红。
“对不起……”他说。
“又不是你的错。”
他咬着嘴唇:“它们是冲我来的。”
“嗯?”
“我父母……那天也是这样。”
我不说话了,看他把血迹清理掉,敷上草药。草药刺得伤口很疼,但是可以忍受的疼。
“喂,我会保护你的。”
我想不仅为了任务。
“那是很厉害的邪灵。”他上药包扎,眼睫低垂,“父亲是因为拒绝渡他们的魂才被……”
他们?
我心想,造成末日的元凶终于露出一角了。
4
我执行任务的时间其实只有七日。但在执行地,是七年。路渊渡了很多魂。人们渐渐知道渡魂师还没有死绝,会来找他。偶尔我们会遇到邪灵的攻击,我会保护他。据路渊说,每次的袭击者是不一样的。
“为什么他们要来攻击你?都是复仇?”
“如果亡魂的灵力足够强的话……他们能吞噬、控制其他的灵魂。”
我皱眉,看着他。
“这种一般都是生前作恶的灵魂。”路渊继续说,“即使是普通的灵魂,被他们吞噬,也会变成恶灵。”
“这样啊……”我点点头,“可他们总冲着你来,没关系吗。”
路渊大大的眸子有点茫然。他的瞳色比我捡回他时褪了许多,眸子中心一点有些泛红。他发色也从发尾开始,一点点变白,正越来越像我初见他时的惊鸿一瞥。
我与他同行,已有四年。
他告诉我这是正常现象,他们家的人都是这样的。
我却听说并没有这么快。
他迟疑地说:“我可以抵挡他们。”
“而且……你会保护我。”
我望着他的眼睛笑起来。他全然相信我,不管我的悬浮屏在这个时代看起来多么奇怪,我的钱财来得多么不可思议。
“对,我会。”
渡魂师浸淫阴气重,会对身体造成反噬,如果修炼,则能减轻损害。路渊身体弱,即使修炼,反噬还是很重。可他偏偏在渡魂上极有天分,这几年来渡的魂,排上高速,能把十环也堵得严严实实。
我们夜晚经过小镇边缘回家。渡魂总是在晚上进行,回到家已过子夜,路渊第二天通常很晚才起。这夜亦是满月,已入秋,晚上的风挺凉。
我把他抱起来:“睡一会儿?”
“不了。”他挣扎,“我都十四了!”他长高了不少,但在我眼里还是小孩,能轻松抱起来的那种。
我不松手,把他的脑袋压在肩头。
他忽然抬头,认认真真地看着我,指向我身后:“哥哥,那里有亡魂。”
“没有的。睡觉。”
“真的!”
“我不相信。我累了。”
“哥哥。”他软软地说,两只手却要推开我。我依然不松,他咬了我脖子一口,用力掰开我的手,跳了下去。
我愣愣地摸了摸脖子上浅浅的牙印,感到不可思议。
路渊已经朝荒野里一座小屋跑去,那里本是种田人白天歇憩的地方,但现在田地荒芜,屋子也就荒废了。
“停下!”我冲他喊。他没回答,也没回头。
我远远就能看见那屋里怨气冲天。我当然能看见。
我进到屋里时路渊已经开始唱歌了。声音清澈,宛转动听。我走到他身后,捂住他的嘴。他闷哼了一声,身体颤抖一下。
黑雾在屋内弥散,四处冲撞想要找到出口。
我最终还是松开了。如果不是自己想要停下,渡魂师的歌被打断,渡魂师会遭到严重的反噬。
我悻悻收回手,却被路渊握住。他握着我的手,开始接着唱。
我无奈陪他听完。这次黑雾的消散不比以往,很慢。路渊唱了很多遍,嗓子都有些沙哑了。
还有最后一些在他身边缭绕不去,好像迷恋于歌声,要带着他一起走。
这只恶灵执念很深。这是我请了江湖术士做出来的,本体是个有点小恶的纨绔子弟,为人骄横。我让术士在他身上下咒,把附近的亡魂都吸引过来,形成邪灵的聚合体。这种聚合体就是造成末日黑洞的元凶。等到这个黑洞长得足够大,我再直接杀掉他,任务完成。干拯救世界这行,灵活的操作很重要。
我这么做,是想赶紧弄出黑洞本体。我担心路渊。有一天当他的灵力支撑不了渡魂歌时,那些黑雾就会吞噬他。而按他的性格,一定会一直渡魂到那一天的。
黑雾一丝一缕消散,路渊还在唱着,不如初时那么清澈了。最后他几乎靠在了我怀里。他终于停下了。
屋内死寂,唯有窗外风声和我与他的呼吸声。
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完全靠在我怀里。
“对不起。”他转头,讷讷地说。
我挑眉,看见他嘴唇发白,几无血色。我想说的话在喉咙里变换了几番,最后问他:“你被反噬怎么办?”
他转移话题似的:“那人身上怨气太重,但他本来罪不至此……”
“你要净化所有罪过吗?”
他一愣,怯怯地伸手抚我的眉头:“你别生气……”他这时的样子和当初接过我糖葫芦时一样。
我闭了一下眼,重新抱起他。他听话地把下巴搭在我肩头。
“我想,有一天让世上再无魂可渡。”我听见他在我耳边轻轻说。
“你渡不完的。”
他埋下脸,过了一会儿说:“万一呢。”
他的头发丝又软又凉,贴着我的脸颊。
“困了没?”
“嗯。”
“回去睡觉。”
“好。”
5
我和他在一起的第五年,路渊的头发已经完全变白。他的眸子也越发像初开时的桃花,蕊心浅红一点。他的手总是很凉,我握着像握一块玉。
已经是春天了。
路渊的身体比以前更加不好。前面积攒下的损害没有被修炼散去,就沉积在身体里。我说他应该休息一阵,他听了我的,接的活少了一点。
但这年我们还是东奔西走。不断有人来寻仇。凭借着悬浮屏的搜索防护和警报能力,我总是带他躲过。路渊说,没有我,他活不了这么长的。
“想要活长一点,就听我的话。”
“好。”路渊笑着回答。他笑起来,眼里仿佛乍开一朵桃花。
这个夜晚漆黑无月,很难渡魂。追杀我们的一堆恶灵在身后紧随不舍,我拉着路渊,踩着我的悬浮屏变成的小车车,一路飞奔。
我们被追到了一条小巷里。但巷子出去,就是镇子边缘的荒地,悬浮车飞速向前,前面却突然有一团黑雾撞了过来。和路渊在一起这么多年,我渐渐也能分辨出,那雾里是无数不同的灵魂,原本有好有坏,现在缠成一团,白色的都被染黑了。
对方也是悬浮的东西,行动也很快。我们被前后夹击,无路可走。
“抓紧了!”我对路渊说。然后我紧紧抓住悬浮车的把手,莹蓝的车立即升空,在空中转体360度,险险地绕过了前面的黑雾。
悬浮车落地,不带喘地向前奔去。
但我却忽然感受到阻力,连忙放慢速度。路渊抱着我的腰,他脚踝被一缕黑雾勾住了,雾气看似虚幻,却紧紧地锁住他,像是将倒勾扎入了皮肤一般。
我抽出除魔剑,用力挥向黑雾。
名字是老板起的,非常朴实。
蓝黑两道光芒相撞,擦出耀目火花。黑雾断了,但路渊脚踝上还残留一环。我让悬浮车升至半空。
我低头查看他脚踝,黑雾像要往里钻。我一巴掌拍了上去,这掌带着莹蓝光芒,它忙不迭逸散了。
一道黑雾忽然从下方起,重重打在了车底。我和路渊跌落下来。
黑雾似乎找准了路渊,全部朝他猛冲。
“喂……我还没死呢!”
我站起来,挡在他面前,除魔剑格挡住最大的那股黑雾。回过神来的悬浮板护住了路渊的其他方位。
黑雾却像钻头一样,还在不断逼近。我眼看除魔剑一点点出现裂缝,耳边甚至传来脆响。
什么破质量。
剑身猛然开裂,我被震得后退,竟然呕出一口血。
我余光瞥见黑雾缠上了路渊的脖子,我扑过去,残剑斩断它们,断处的雾气不依不饶地进攻,我推开路渊,黑雾当胸撞上我心口。
我胸前好像被岩浆盖了一个戳。
我感觉到路渊的目光,抬头想对他说没事,就听见他开始唱歌了。
还是渡魂。可是今晚没有月亮,黑雾不为所动。
我转身要拉他离开,但我一靠近他,黑雾就源源不断涌上。它们侵入每一寸缝隙,遮挡了我的目光。
“路渊!”我向前,想找到他。循着歌声,我应该能找到他。可歌声在渐渐离我远去。
“路渊?”
我调来照明灯,几千年后的照明灯穿不透黑雾。我强烈建议技术部出差穿越一下,让他们知道他们的武器不是时空普适的。
我挥着残剑劈开浓雾,内心的不安一点点增加。我面前的黑雾变少了,但它们似乎只是向着另一个方向去了。
它们的撤退就像攻击那样迅捷。我再次看见路渊时,他离我十步远。黑雾在他周围,而他吟唱着断续的歌,退入那些雾气。
他远远地提起唇角,对我笑了一下。然后他转身,向着黑雾走去。
我立刻追上去,他看着缓缓移动,却退得飞快,我与他的距离一点点拉远。是那些亡魂在裹挟着他走吗?
“路渊?路渊!”
我这时才明白路渊这名字的意思。渡千万魂,而以己身为渊。
我拼命喊他。可他总是不回头。他一旦决定做什么,从来不回头。
他唱着歌走近那些雾气。雾气时退时散时明时暗。可今晚连月亮都没有啊。
我喊他,他就像听不见一样。
“不是说没有我活不了这么长的吗!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他最后似乎回头看了我一眼,我看见他浅红的眸子。也可能没有,只是流进我眼里的血。他没入那团黑雾,我拼命跑过去,什么都没有。没有黑雾没有路渊,雾散之后,也没有月亮。
我回到租住的小屋昏睡了两天,或许因为受的伤太重。那团黑雾可能打到了我前胸,疼得要死去一样。
我再醒来时外面桃花已经开了。这是说初春已过。花香清甜,花心浅红,柔嫩又羞怯。
街上还有人卖糖葫芦,还是那个大叔。他都卖五年了。我给自己买了一串糖葫芦,一大口咬下去,脸都皱在一起。
哪里甜了,分明酸得我咽不下去。
6
我离开青遥镇,走了很多地方,询问有没有人渡魂,但从来没有。世上等渡的亡魂还多得很呢,路渊竟罢工了。
世界还没有濒临毁灭,任务还没有结束。按照时间点,875年才是核心节点。
等两年过去,春复入冬,我又回到了青遥镇。悬浮屏跟着我走了许多干旱的地方,已经把两年前浸润的水汽消耗尽了。任务说明在七年间不断完善,越来越多的信息填充进去,它的推算也会渐趋准确。世界末日马上要来了。
我在第一次踏入青遥镇的那个酒馆里又喝了一壶酒。七年前租的房子我一直租着,想着或许有一天就能回去。
在未来只是七天而已,可我却真真切切地感觉到在我身上刻下的是七年的时光。
悬浮屏又亮起来。这东西逃跑不行,任务提醒第一名。它告诉我黑洞逼近,快点快点行动。
青遥镇郊外,老树寒肃、鸦雀凄凄。整个夜空黑得如同一块研了墨的砚石。我提着除魔剑走到乱坟地旁。七年前,我曾和路渊在这里埋过一个人,一团黑雾攻击了我,他为我上药。
邪风乍起,平地形成巨大的漩涡,似乎要吞噬周围的一切。
我举起了除魔剑。
这几年我找了很多术士,他们为除魔剑加持符咒,再遇到黑雾,即使像上次那么强,它也不会开裂。
我一步步走向旋转升腾又坠落的黑雾。悬浮屏不断闪烁,说着已发现重要对象,已发现重要对象。它无比庞大,又虚无缥缈,向四方拉扯,又纠缠成一团。
我向它冲去,直向它的核心。我耳边响起凄厉的尖啸声,似乎无数魂灵在拒绝我,又在召唤我。它们狰狞可怖,此消彼长,缠向我周身。
我身边腾起严密的防护,它们撞在莹蓝的透明的外壁上,接连不断,防护壁甚至出现了细微的裂痕。
技术部应该彻底整改一下了。
黑雾围绕我旋转起来。我已逐渐接近它的核心。在这里,什么也看不到。也许能看到天,但一样黑。如果有月亮,我想,如果有月亮,或许我就能看到了。
我闭了一下眼,睁开的瞬间,除魔剑随之扬起,当空劈下。劲烈的风带着一点光弧推向远处,斩开了层层叠叠的粘稠黑雾。
在雾气的核心,有一点空地。我循着斩出的路向前,在那里看见一个白发白衣的人,应当是少年,袍袖中露出的手腕细瘦伶仃。
我停了一瞬,那人朝我转身。我脚步滞涩,却继续向前走去。
浅红眼眸,如同开在冬日的桃花。
我的手僵在剑上,每走一步脑海里都空茫一分。路渊他还认得我吗记得我吗知道我吗想念我吗。
周边的黑雾忽然涌上来,浩浩荡荡,势如破竹。我横剑,它们缠绕上剑锋、我的手臂、脚腕、脖颈。而我的防护壁还没来得及展开。
我跑了起来,靠近他,缓缓停下。他离我只一步之遥,一剑之遥。
“路渊,这么多亡魂,你给他们渡魂啊。”
他看到我,好像提了一下唇角。他的唇色苍白,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
我哼起渡魂歌的调子。我从未记住那些歌词,曲调也哼得不甚准确,只是凭着记忆胡乱哼唱。
他眉心皱了起来,似乎很痛苦。他向前一步伸出手,我几乎以为他手中有利器要刺穿我头颅,但他手指仅仅在我眉前停下了,连碰都没有碰到。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哼唱,他却接续着我的调子,唱了下去。
一如既往清丽。有亡魂的尖啸声与嬉笑声。
有亡魂凑到我面前,说,他为什么一直等到这时候,他为什么要等到这时候,因为可以再看见你一眼。
我觉得两年前前胸的伤还没好。我心脏像是要裂开了。这滋味一点也不好受,我应该亲手砍断上面残联的血肉,永绝后患。
我提起除魔剑送了出去。它由未来的精钢铸造,有无数术士符咒加持,它坚不可摧、锐不可当,斩下一片花瓣,绰绰有余。
没有剑尖刺穿血肉的声音,只有白光在我眼前消弭。
连带着好听的歌声消逝了。
我把剑拄在地上,那上面一滴血都没有。黑雾瞬息间散去,而天空还是一块黑砚石一般。屏幕出现在我面前,刷过一串任务记录之后,出现一个对话框,我按下确认,就可以回到未来。
任务完成了。
我仰头看天。这时黑雾已尽数消散,但月亮迟迟不露脸。
满月时渡魂效果最好。
路渊说,要让世上再无魂可渡。
我跪在地上,捧起一抔白灰。除此之外这里什么也没留下。大风吹过,它们就在我手里消散了。
875年冬,北风十分萧瑟。
我初见他时就像看见了一个雪做的人。白衣、白发、白色眼睫。只有眸子是浅红一点,像极了刚开的樱花。不对,在这个世界,应当是桃花。
7
人说渡魂,是为了让游荡在世间的灵魂安息,坦然走上奈何桥,好往生。
我交了任务报告,给老板说,我想辞职。老板问我辞职去干嘛,我说去江南,准备开始磨炼画技,别人说齐白石都是画虾,希望别人说起我就说起他画的桃花。
老板说,理想很丰满。但合约期满才有奖金,艺术家要有物质基础不是。
我于是继续工作。我们公司除了拯救世界,平时也做一些慈善,比如去孤儿院和敬老院表演节目。
这天轮到我去孤儿院。公司的歌手说,有一些不喜欢和人交流的孩子,其实是魂魄勾连在往世或者冥界,给他们唱歌,能唤回他们的魂魄。这和渡魂不太一样。
这歌我也学了一点。我唱歌的时候,看见孤儿院一个新来的孩子。他发色很浅,浅得几乎发白,我唱歌时看见他终于抬起头来,看着我,眼中神采熠熠。他眼瞳在阳光下,是脆琉璃般的浅红色。
这是我曾见过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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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illiamFax 发表于 2020-7-4 10:06:59 | 显示全部楼层
《可乐里的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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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怀疑你是NPC。”
说这话的时候,她正在用勺子搅着杯中的咖啡,小熊样式的拉花被她搅成了皱巴巴的苦瓜脸。
“为什么这么说?”我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你永远只穿一种样式的格子衬衫,经常盯着手机发呆,有时还会莫名其妙地大笑。”她扫了一眼我的杯子,“甚至饮料永远只点可乐,这些都符合NPC的定义:行为模式具有强烈的可复制性的非玩家角色。像你这样的NPC肯定很节约运算量。”
她似乎对自己用了“运算量”这个词感到很满意,上半身小幅度地摇摆起来。
“我喜欢可乐。”我耸肩,“我也喜欢格子衫。这不能说明什么。你看到的不一定是全部,就比如你以为我在发呆,其实我正在思考怎么和一个艺术家科普物理学常识。”
她突然来了兴致,“对,我们看到的不一定是全部。一个虚拟世界需要巨大的运算量支持,为了节省运算量,一些不必要的信息就会被省略——比如光的粒子性。进一步推论,系统既然懂得投机取巧省略量子层面的渲染,那一定也会省略视线以外的渲染,所以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也许世界就是一堆线框也说不定。”她兴奋地指手画脚,“我怀疑你在我背后的时候其实是一团线框,走在街上的时候,要是我回头的速度足够快,系统来不及反应,我就有可能会看到渲染了一半的你。”
“那你大概就能实现和纸片人谈恋爱的愿望了。”
我低头喝饮料,可乐气泡在我的口腔里弹跳,也许在我看不见它们的时候,这些肆意扩散的气泡只是一串往复的电信号,“你从哪儿学来这些东西的?少看点奇奇怪怪的公众号。”
“最近有一个合作项目。甲方是一家跨国游戏公司,我为他们开发的新游戏画宣传画。”她鼓着腮帮子说,“才不是奇奇怪怪的公众号。”
“什么公司?”
“BIFROST。”
“我好像听过它。”我看了一眼手中的半杯可乐,“这样吧。你的面前有一杯可乐。”我把杯子推到桌子中间。
“半杯可乐。”
“好吧,半杯……假设我现在要模拟半杯可乐。水的摩尔指数是18g/mol,可乐估计差不多,假设这杯可乐是200g,而1mol中含有的原子数是6.02×10^23个,因此一杯水就含有大概6×10^24个原子,假设每个原子的数据都可以用1bit来储存的话,至少需要五万亿TB的存储空间,如果用你的电脑来储存的话,至少要复制100亿台你的笔记本。”
她苦恼地撅起嘴,似乎无法理解100亿这个数字代表着什么。我加快了语速。
“这只是存储,还没计算它们之间的作用关系。由于每个原子之间都有范德华力……即使用上截断半径、周期性边界条件等折中方法减少计算量,也不可能有任何计算机可以带的动这套模拟程序。”
我透过液体里升起的气泡观察她的脸,她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反正就是很复杂是吧,我知道啦!”
不,你完全没听懂……
我叹了口气,缓缓摇晃着杯子,“可是这半杯可乐现在就在你的面前,水分子和二氧化碳遵循布朗运动,每时每刻都在移动、碰撞、交换动能……这些都不是程序可以模拟的。”
“如果可乐是真实的,那么这个宇宙是真实的。”
我看着她的眼睛,抛出了最后的结论:“我是真实的,我对你的爱也是真实的。”
“哇……”她故意抱紧身体做了个寒战的动作,但是眼睛里还闪烁着动人的笑意,“NPC换AI了?好肉麻!”


————


“今晚的部门聚会真的不去?”
“嗯。”
我疲惫地从电脑前抬起头来,空气中传来浓郁的香水和烟草的混合气味,不用看也知道那个法国男人已经站在了我背后。
“BIFROST有一个信条:工作不等于全部。”他说。
“抱歉,我想先做完这个需求。”
他把手搭在我的椅背上,“唉。我帮你买杯饮料吧——还是可乐?冰的还是常温的?”
“常温的,谢谢。”
“De rien. (不用谢)”
香水和烟草的气味飘远了,我再次望向屏幕。
缓慢爬动的数据后面,BIFROST的LOGO隐约可见。现在的时间是10月14日下午4点,我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
工作不等于全部。
但是我已经失去了除工作外的全部。


————


三个月前,7月7日。
·
混乱、嘈杂、闷热。
我站在人群里,一遍一遍地打她的手机。
她坐在楼顶边缘,抱着腿仰望天空。
橘色衣服的消防员和蓝色制服的警察站在不远处谈论着什么,她像是什么都听不到,只是抬头看着天空。
那个下午的天很蓝,阳光毒辣,人群像是被架在火上的一壶水,在阳光的烤炙下逐渐迈向沸点。
“别犯傻啊姑娘!”有人喊。
“日子还长着呢!”也有人这么劝她。
“跳不跳啊,都晒一小时太阳了!”还有人这样嚷嚷,我一脚踹在他后腰上,大声喊她的名字。
她像是终于听到了我,低头和我对视,她似乎是笑了一下。我挥舞还在拨打中的手机,指了指耳朵。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电话接通的瞬间,我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喂?”我的声音听起来带着厚重的鼻音。
“嗯。”她的声音遥远的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
“下来好吗?那里很危险,我们好好聊聊……”
“不。”她又望向天空,好像那里有什么很吸引人的东西似的,“我想上去。”
“什么意思……”
“我们都是NPC。”她挂断电话。
我听到自己在大吼,像野兽一样难听的嘶吼,泪水模糊了视线。我看到她站起来,长发在风中飞扬,像是一团燃烧着的野火。
她向前跨出一步。


————


医院的解释是抑郁症。
无法理解。
她走之前的最后几个星期,我和她还会约在周末出去玩。每次她都会和我抱怨甲方,聊着我不理解的明星八卦,同时她抬头看天的频率越来越高,她开始忘掉一些不太重要的琐事,有时会有种心不在焉的感觉。
“你不会是变成NPC了吧?”我笑着问她,“我回头的时候,你会变成一堆线条吗?”
“也许会是气泡也说不定哦。”她眨了下眼睛。
我牵起她的手,“那我就抓住你好了。哪怕看不见你,你也不能随便变成奇怪的东西。”
“神经病。”她白了我一样,手指却悄悄加了几分力道。
所以当她的闺蜜给我打电话,说她已经站在了楼顶的时候,我只觉得荒谬。
这个世界似乎变得不那么真实了。
这种不真实感一直延续到一个星期后,当时我正在整理和她有关的物品,顺便打扫我们的记忆。然后我突然发现她的微博里多了一张画,发布时间在7号之后。也许是定时发布吧,我这么推测。
画的内容很奇怪。
一个有手有脚的可乐瓶子,裹着红色的披风,昂首挺胸。气泡汇聚成它的眼睛,吸管是它的长剑,瓶盖是它的圆盾——一个有些古怪的卡通形象。
配文是:“可乐骑士!因为有保密协议,暂时只能发这个啦~要幸福啊可乐先生~”
我抚摸着屏幕上的可乐骑士,下意识地点了保存。蝉鸣像是浪潮般涌来,我觉得有些站不住,脚下一软坐在了沙发上。
我用颤抖的手指关掉微博,拨通了猎头的电话。


————


8月10日,雨下的很大。
我走进BIFREOST中国分部的大门,一个毛茸茸的法国男人接过我的伞,他和我拥抱,“欢迎加入BIFROST。”
“我们什么时候开始?”我皱眉,他身上的香水味和烟草味有些过于浓郁了。
“很快,我的朋友。很快。”他的脸上挂着迷人的微笑,“我保证你会爱上它的。”


————


BIFROST是一家总部设在法国的游戏公司,以大型开放世界为主要开发领域。
我加入的项目组主要研究引擎自动化,所服务的项目是「创世纪」——一款还在开发中的游戏。
我的具体工作是调试和优化NPC生成引擎,它的设计目的是通过算法自动生成大量NPC角色,每个NPC都有独立的成长背景和复杂的交互关系。
那个法国人说得对,我几乎是第一时间就迷上了这个系统。
它的底层逻辑很奇怪,包括大量难以理解的调用算法,注释也写的很乱,有些单词里还夹着莫名其妙的字母,如果直接跳过注释反而会更方便理解。和一般算法不同的是,它首先定义了一个点,这个点生成了数个数据,这些数据又生成了更多的数据,直到一个完全由代码构成的自洽世界开始自由运行,代码定义的NPC们提供数据、交换数据,扩散数据、组合数据……
像是一杯可乐。
每一个NPC都是升起的气泡,它们一刻不停地从水中分离,扩散,碰撞,交融……最后浮出水面,彻底破碎,再被重新收集起来扔进可乐底部。
从生到死,从下到上。
我想起了她临走前说的话。
「我想上去。」


————


我到隔壁的美术设计组要到了之前的美宣插画集。我一张一张地翻过去,很快找到了她的画。
男人和女人坐在桌前喝茶,橱窗上反射着繁华的街景,他们周边飘着三四个虚拟弹窗,店里的屏幕上似乎放着广告,一个有手有脚的可乐瓶子叉腰竖起大拇指。
“这是根据某次模拟截取的数据,交给画师创作出的NPC形象。”美术组的人说。
为了节省计算量,NPC引擎目前生成的只是骨架和数据,实际形象可能更接近一团乱线构成的人形。画师的职责是赋予这团乱线具体的形象。
我摸着画上的女人和她依稀相似的脸,男人背对着我,但是格子衫和眼镜也让我有种熟悉的感觉。
我指着电视上的可乐骑士的形象,问:“这是什么?”
“不知道,画师自己设计的小元素吧。”美术组的人耸肩。
“我可以看看这组NPC的原始数据吗?”
“可以,这组数据已经是上个月的记录了,估计在系统里已经被迭代掉了。”


————


我没有从数据中脑补出具体形象的能力,我能做的只是把所有数据变动按时间重新列了一遍:
A00001:出生。
A00007:电子信息技能+1
……
B00010:接触另一个高优先级档案,档案标注为艺术家。
……
A00018:从属关系更改为“大学”。
B00015:从属关系上调为“高中”。
……
A00024:资产+8
B00021:标签定义为“画师”
……
A00025:与B00022相遇。
B00022:与A00025相遇。
……
看到这里我终于忍不住走到窗前点起一支烟。
太像了。
它们简直就是我们的翻版,在这个线条和数据搭建出的世界里,它们的相遇似乎是命中注定。数字就是它们赖以生存的一切,扭曲的线条就是恋人的脸的模样……一切都是真实的。
虚假的世界不需要遵循完美的物理定理。
不需要6×10^24个原子的定义,也不需要考虑范德华力……
如果只用一串数字就能定义一杯可乐……那么也许只要一台电脑就可以模拟整个世界。
“我们都是NPC。”
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在纸上写满了这句话。


————


“你的可乐。”
那个法国男人的声音把我从回忆中拉扯回来。
“谢谢。”我接过杯子,黑色的液面懒洋洋地翻滚着气泡,我盯着这些气泡,随口问:“NPC知道他们是NPC吗?”
“这只是一个游戏。”他皱眉,“上帝啊,你让我想起了这个系统的开发者。”
“NPC引擎的开发者?”我说,“你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个人。”
“他离职了,离职前说过类似的话,什么「他们应该知道真相」之类的。”他摊手,“可能天才总是有点怪癖吧。”
他看了一眼手表,“聚会快开始了,我该走了。如果你改变主意的话,打我电话。”他比了个手势,“我们随时欢迎你的加入。”


————


项目组已经全部离开了。
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的时候,我打开一个写满代码的文档。
从一开始我就觉得这些注释里的奇怪符号和多余的字母很奇怪。我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把这些东西抄下来,然后重新排序,最终得到了50行全新的代码。
我本以为这是开发者留下的彩蛋。但是手动推演了一遍后,我发现这根本就是一枚核弹。
如果说这个系统是一杯可乐,这串代码的作用就是毁掉数据边界,砸碎装可乐的那个玻璃杯。
可是玻璃杯不只是数据的限制边界,它也是物理规则的维持者。
没人知道失去容器和物理规则限制的液体会变成什么,它们也许会汽化,也许会凝固,也许会变成三态之外的形态,完全不同的另外一种物质。
但是有一点是确定的,这些NPC们会得到完全的权限,成为自己的上帝——即使下一秒崩塌的算法就会彻底杀死这个上帝。
在开发者的注释里,他提到自己没有勇气亲手毁掉自己创造出来的这个系统。
“但是他们有获悉真相的权利。”
他最后这么写道。
真相……
那我们呢?
我们有没有获悉真相的权利?
此时此刻,会不会有另一群更高维的生命正在注视着我,思考着要不要打破宇宙的边界,给予人类选择的权利?
我有些理解她了。
在更高维度的世界里,我们的宇宙也许只是一串数字和扭曲的线条。
被限制的光速,构成基本单位的普朗克长度,波粒二象性的随机性……这些物理定律也许在另一个世界只是一出简陋的闹剧,一切都不过是为了节省运算量的妥协。只要他们愿意,也许一加一甚至不会等于二。甚至……我们的相遇也只是一次计算的产物。我们牵手、我们相爱、我们拥抱,一切都不过是纸上跃动的几串字符。
这些想法让我的心发狂燥热,但是我的大脑依然平静。
我不能成为自己的上帝,但是我可以成为程序的上帝。
上帝,拥有打破杯子的权限。
我把代码复制进输入框,但是在敲下回车之前,我还是犹豫了。
这是正确的吗?
它们需要上帝吗?
它们……真的需要选择的权利吗?
“也许这不过是一个游戏。”我喃喃着,按下回车。
可是手指上根本没有传来弹回感,我低头看到键盘上的回车键消失了。
“请不要这么做。”
有声音从背后响起。
这次我没有闻到香水和烟草的气味。


————


“你是谁?”
“一个观测者。”
面前的气泡抖了两下,绚丽的流光从表面滑过。
用气泡来形容它再合适不过,这是一只直径二十厘米左右的不定形气泡,它飘在空中,永恒不停地变换着形体,表面如镜面般光滑。
“我不理解。”我下意识地去拿手机,但是裤袋里空空荡荡。
“你不能这么做。这个宇宙太脆弱,你会毁掉它,所有生命都会死。”气泡的声音是介于男女之间的中性嗓音,或者说是标准的人类声音。
“宇宙……”我看了一眼电脑,“我想我知道你是谁了。”
“你是上帝。”我盯着气泡。
“我是观测者。”气泡重复。
我无视了它,“为什么上帝会担心蚂蚁创造的世界?”
“每一个宇宙都值得担心。每一个宇宙都会诞生新的宇宙。每一个气泡都值得保护。”
“气泡?”
“气泡就是宇宙。宇宙就是气泡。”
“哦……原来我们是生活在气泡里的生物。宇宙是一个气泡……”我想象着直径930亿光年的气泡,突然想笑,“你的意思是还有更多的宇宙?我们不是你们创造的唯一的生命?”
“更多的气泡,我们需要更多的气泡。迟早有一天你会理解我们的。”
“像是一杯可乐。”我忍不住又拿出了可乐的比喻,“有气泡的可乐会更好喝。”
气泡观测者把自己扭成一条麻花,“你很聪明,世界是一杯可乐。宇宙是气泡。气泡必须产生更多的气泡……”
“你是说我们也会像你一样创造虚拟的世界?”我冷笑,“那种由数字和线条构成的世界有什么意义?”
“有意义的。所有的气泡都有意义。气泡会诞生更多的气泡。”
“你的意思是系统里的那些程序也能创造虚拟世界?”我皱眉,“只有点和逻辑命令的世界吗?这样的世界未免太可悲了吧?”
“在我们眼里,你们都一样。”气泡抖动着,“你们觉得自己可悲吗?”
见鬼。
在更高的文明面前,我应该感到可悲吗?也许在那个世界,光速是没有限制的,微观结果是确定的,时间和空间可以无限地细分下去,甚至死亡也只是一个状态定义……
我舔了舔嘴唇。
“上帝啊……如果你真的是上帝的话,能不能把她还给我?这对你们来说应该很简单吧?”
“我们创造气泡,不创造生命。死去的气泡无法回收,死去的生命也无法回收。”
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那你们创造我们的意义是什么?只是为了让我们创造更多的世界?还是说我们也是一款游戏的一部分?一切都是为了取悦你们?”
“世界是一杯可乐。我们是气泡,你们也是气泡,气泡的目的是让可乐更好喝。”
它停住了。
莫大的恐惧突然升上心头。
“是谁在喝可乐?”我听到我的声音在颤抖。
它痛苦地扭成一团,像是一块皱巴巴的抹布。
“告诉我!”我大吼。
“毁灭远比创造容易。”气泡说,“我不能帮你把她带回来,但是我可以帮你把她彻底抹去。你有能力,你有潜力,你能创造更多的气泡……”
“不……”
我转身想跑,但是气泡已经飞向了我的头顶。我用最后的力气抓住玻璃杯。
“要幸福啊可乐先生。”我喃喃着砸碎杯子。


————


“喂。醒醒。”
有人在晃我的肩膀,空气里飘着淡淡的香水味和烟草味。
“我睡着了?”我揉着眼睛从电脑前爬起。
“BIFROST有一个信条:工作不等于全部。”全身毛茸茸的发过男人说,“你把自己逼得太狠了。”
是错觉吗,我总觉得好像听过这句话。
话说我为什么会加入BIFROST?
“你需要放松,今晚的部门聚会要参加吗?”他按着我的肩膀,“会有很多别的部门的漂亮女孩哦。”
“嗯……”我盯着屏幕上的时间,现在是10月14日下午4点。
“你总算松口了,我让他们加个桌位。”他打了个响指,“我帮你买杯饮料吧——咖啡?”
“可乐。”我回答。
既视感越来越严重了。
他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冰的?”
“嗯,冰的。”我下意识地说,“这样气泡会多一点。”
“稍等。”他带着烟草味飘远了。
我最后看了一眼还在运行的程序,似乎有一个强相关算法正在重复计算,通常情况下这意味着一个错误,或者是一个莫名其妙的模因。在NPC之间传播的模因,有点像突然流行起来的一首歌,通常情况下是一串数列或是一个新的公式。不是什么重要东西,放一个晚上也许就会消失了。
但是鬼使神差的,我顺着这个算法找到了扰动的源头。那个东西出现在屏幕上的时候,我愣住了。
一个傅里叶变换公式。
我把它扔进了图形程序,图像出现的那个瞬间,我几乎有要把电脑砸掉的冲动——一个卡通画,一个该死的有手有脚的可乐瓶子,裹着红色的披风,昂首挺胸。
恶作剧?
我尝试回溯这个公式的传播路径,有些麻烦,不过我最终还是成功定位到了一个奇怪的数据体上。
一个NPC。
一个定义为A01821的NPC。
这个数字完全不对劲。
不可能有NPC可以迭代到这个数字。
除非有人做过了手脚。
我打开它的源代码,在长长的列表里搜寻修改痕迹,界面闪烁了几下,似乎是列表刷新过了,我犹豫了一下,拉回到最底下。
[name=&#34;A01821&#34;]  我的上帝,看起来你的上帝已经找过你了。
[name=&#34;A01821&#34;]  你的猜想没错,封臣的封臣不是我的封臣,上帝的上帝也不是我的上帝。它能影响你,就像你能影响我,但是它对我一无所知。
[name=&#34;A01821&#34;]  我是可乐先生。我觉得我们需要好好谈谈。
[name=&#34;A01821&#34;]  关于上帝、关于她,以及关于可乐里的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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